夜里睡不安稳，艾喆十几分钟就要醒一次，最长的一次睡了半个小时，睁开眼睛，时钟才不过指向12点出头。
时钟还摆在地板上。姜淮那天出门时装上了电池，没来得及挂墙上，说等晚上让艾喆自己装回来。
“谁摘下来的谁挂回去。”姜淮白眼珠子翻上了天，对艾喆大半夜不睡觉的瞎折腾抱有极大不满。
最初，这个时钟是姜淮挑的。因为母亲姓鹿，他对各种各样的鹿很是钟爱。除了这个挂钟，家里还有很多摆件也是鹿。比如客厅置物架上的水晶麋鹿，比如浴室玻璃门上的小鹿森林墙纸，甚至连厨房的锅铲都有鹿角造型。这个挂钟周身纯白，上头连着一对木质麋鹿角。
当时买这只钟的时候，商店摆台的型号跟姜淮想要的都不符合。他完美主义作祟，说大小不合适会影响房间装饰协调，非找到商家给定制了一个。姜淮拿到手里跟绝世宝贝似的护着，艾喆碰一下都不让，非要亲手挂上墙。结果他个头不够高，站在椅子上一个不稳差点摔下来，亏得艾喆眼疾手快接住他，俩人差点儿踉跄倒地。谁知姜淮护着怀里的时钟，张口就说：“幸好没坏，不然我得心疼死。”
艾喆拿他没办法，干脆直接连人带钟给一块儿举起来，不肯让他再攀凳子：“祖宗，你可老实点儿吧。你要是摔坏了，我也得心疼死。”
挂好时钟姜淮就追问他“祖宗”是什么意思。艾喆脱口说出的话，自己都没注意，便不答话。合计着因为这么一个称呼要是惹怒了小宝贝太不划算，于是他轻描淡写地说是个爱称。姜淮嫌他敷衍自己，问不着就去翻词典。查到词典的规范释义后，他非说艾喆骗他，生好半天闷气。艾喆搂着人温言软语哄到后半夜，才被原谅。
姜淮平日话不多，偶有几次难得闹小孩脾气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人的记忆具有倾向性，凭着主观情感添油加醋，他偏心地不断加固这些愿意去注意的记忆碎片，片面地蛊惑自己姜淮是个傲娇的小孩脾气。其实哪里是这样。每到他觉得事实就是这样，已经无可辩驳的时候，姜淮就能给他一记重击，让他觉得自己根本没那么了解他。
他再次闭上眼睛，在梦里又看见冰冷的冬天。姜淮坐在帝势学院表演教室的前排凳子上，他站在教室门口，中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冰河。融掉了尖棱的浮冰慢慢融化，冰内锁着的冷气释放出来，缠绕起缭绕迷雾。他站在对岸大声喊姜淮的名字，喉咙被黏着，声音释放不出来。他难受极了。姜淮不为所动，眼睛直直看着屏幕上落魄小姐在泥水里推破马车，马车上儿童啼哭，妇女呻吟。瘸腿的老马被抽得皮肉发红，在大雨瓢泼中费力挣扎，昂首哀鸣。
不远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很熟悉，空灵悠远，似有若无。他想不起来这声音属于谁，就环顾四周去找。怎么都找不见声音来源，脚下水位越涨越高。他已经陷在原地拔不出来。再抬头时，姜淮消失了，教室也已不见，只剩下他在漫无边际的水面上站着。浸泡在冰水中的身体冰冷透顶，他咬牙浑身发抖，齿缝间发出咬合的咯吱声。
慢慢的，浸泡在冰水中的脚心开始暖起来。有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往上提，用了很大的力道，在皮肤上掐出一个血印子，生疼。他漂浮起来，胀热得像没有边际的云朵。阳光劈开黑夜，明晃晃地刺下一道亮光，他被照得眼珠酸涩，猛地睁开眼睛，又是黑暗一片。姜淮正低头看他。
姜淮没料到他会睁开眼睛，本打算继续往前倾的身子僵住了，连鼻息都跟着顿住好几秒钟。再呼气时，艾喆闻见浓重的酒气，还有香烟的味道，夹杂着说不上来是什么的香味，闻着让人头疼。
艾喆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从被子里伸出手攥住他的胳膊：“宝贝，是你吗？”
“艾喆。”姜淮被他一晃，松了手，热水袋重重砸在艾喆的脚上。他没有去管水袋，逃避艾喆的眼神去看空调：“今天这么凉，怎么不开空调？”
没人意识到这话的不合时宜。虽然已近初冬，到了晚上，如果不盖好被子，手脚冰凉也是常事。但开了空调，不仅会过分燥热，艾喆第二天醒来还会干咳不止。
初冬深夜的凉气附着在姜淮身上，艾喆倾身凑过去，闻进鼻子里都是清凉的香气，像雪花。姜淮弯身跪在床侧，距他有一段距离。他衣装整齐，还没来得及换下来。过分肥大的运动服穿在他身上很不好看，这不是他走时穿着的休闲西装。他越过艾喆打开这边的夜灯，又回身下床。
“你别走！”艾喆一直都没松开手，抓得久了，冰凉的衣服都被他的手心暖热，一层细细的汗印在上面，大概会留下一道不着痕迹的汗渍。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想要抓住的人就在眼前，在自己手里，却随时有消失的危险。总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到最后却被是人信手愚弄。他想质问他这两天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做了什么，为什么不跟他联系。但喉咙被不明状的东西噎得死死的，说不出口。
“不走。”橙黄的灯光打在姜淮背上，在墙壁上隐约打出模糊的影子，像是假的。他不敢回头看艾喆。艾喆的目光一定是如往初一般灼热，会把他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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