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州一战过后，两军约定俗成地休了几日，这几日雪下个不停，鹅毛一样往下落，将修罗杀狱掩藏地干干净净——除了那古战场上仍旧插着的残旗、裹着袄子清理战场的老兵还有捡漏讨生活的贫苦百姓。
位高权重者的博弈往来一场豪赌，保家卫国者的舍生忘死一片丹心，掠夺入侵者的理所当然一腔贪婪……不管怎么样，人死了，是动也动不了了，总归得有人给他们收拾收拾。
古战场上往来的人，各个的鞋，都沾了猩红的冰，在白雪之上印下一个又一个血色的脚印，如同是在这片土地上故去的仍在徘徊的不甘心的灵魂。
昭苏一口闷完了药，照样留了碗底，问成慕，“平夜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一早斥候来过。”成慕看了看碗底的药，没说什么，“莫无涯运气好，被下属救回了营。”
“救回了一条命？”昭苏漱了漱口，一边走着活动手脚一边说，“就算往后没有复发死了，进了他大楚的刑部大牢，估计也是个死罪出不来了。”
“他活不长。”成慕说着话的时候，昭苏伤没好瞎动遭了报应，牵扯到了伤口，闷哼一声，成慕身子动了动，但见他并没有大碍，也就坐稳了没去扶。
“那是肯定的。”昭苏扶着腰继续走着，他躺了好几天，走起来有些涩，“赌不赌？三个月。”
成慕闻言挑了挑眉，问道：“赌注是什么？”
“敛清波。”昭苏道，“你所有的。”
成慕的一句“二十把尖利精良的兵器”咽在了喉咙里。
“成交。”他说，“我赌三天。”
昭苏闻言眸子一动。
“若你输了，我要你两万两纹银。”
昭苏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两万两，你去抢好了，就算把整座白岑侯府抵给你，也不值两万两。好歹是个斯文人，别这么满手铜臭气，孔老夫子知道了得给你气活过来。”
“有钱就挺好，斯文倒不必了，”成慕道，“我当你是答应了。”
昭苏继续扶着腰走着，没去理他。
“报——”帐外有轻骑斥候来报。
“进。”昭苏与成慕对视一眼，转身披上一件风帽，尽量快步到外帐去，一出内帐便被那名斥候带进来的寒气扫得一凛。
“报元帅，平夜军率一万兵马，正向勤州进发。”斥候满身满头的雪来不及擦，赶紧向昭苏禀报军情，不敢有丝毫延误。
“大雪天突袭勤州？这是哪门子的打法？”昭苏蹙着眉，“有命没处花还是茅坑里点灯？”
“成慕。”昭苏早收起了方才随意的姿态，就算是伤着，肩背也挺得笔直，如同一把出鞘的剑，寒芒毕露。
“末将在。”成慕在他脚边单膝跪下。
“传令乔双和祖坚整军待命。付良和叶正听加强城防。”昭苏一声令下，嗓音坚决果断，没有丝毫犹疑，眸色暗沉，“平夜大雪送人头，礼轻情意重，本帅，岂有不收之理。”
“是！”成慕利落应了，也不停留，转身就踏入了风雪之中。
昭苏想要起身去沙盘那里琢磨琢磨，一下子竟然没起得来，他右手死死掐住臂托，才勉强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沙盘走去。
阿甲眼尖，见昭苏在外帐面色发白，嘴唇发青，就给他搬来了火盆，没一会儿，外帐就暖和起来了，昭苏的面色也好看了几分，只是脸上还是带着病态的苍白。他在沙盘边上默立了一会儿，觉得热，就把风帽解了要往旁边放，阿甲见了赶紧上前接住，只是他没发现，在被昭苏的发丝掩盖住的地方，已经渗出血珠。
“勤州地形，易守难攻，就算是好天，来攻也要仔细谋划，这赵旷到底是个什么路子，这么个打法，怎么看都是作死，万古只一冠军侯，况且他当年是雪夜平突厥，并没有如今勤州这般固守的城池，就算是冠军侯，这么个打法也不定败北，他到底哪里来的胆子？”昭苏凝视着沙盘上勤州的位置，喃喃。
大楚太子赵旷，风评算不上多好，没有人夸经天纬地之才，没有人夸惊灭鬼神之略，倒是不少人说他好大喜功，刚愎自用，耳根子软等等，但战场上的事昭苏留的心眼儿从来只多不少。就算赵旷只是趁着大雪天锻炼士兵，他也得把防御提前做得滴水不漏。
苏岫那边才给魏灵上完了药，端着药碗来中军帐，就看见昭苏一身里衣，立在沙盘边上，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给。”苏岫把药递过去。
昭苏接过，仰头喝完，递还过去，人却还立着没动。
苏岫叹了口气，撩了撩袖子道，“这地图你早就熟记于心了，大可躺着琢磨，我再给你上药。”
昭苏回神，点了点头，还未转身，便见成慕撩开帘子进来，似有军情汇报，成慕张了张口，鲜少地有些吞吐，神情也有点怪异。
“怎么？真给他得手了？按时间来算，不可能的。”昭苏皱眉道。
“不是。”成慕道，“平夜撤军了。”
昭苏的表情一下子也变得很奇怪，“撤军？那他们这一趟意欲何为？难道是那太子想学冠军侯结果半路被冻回去了不成？”
“这赵旷于权谋心计上还算有点儿东西，但是兵法韬略他是一窍不通。”成慕道，“你要真这么想他，也挺说得过去。”
“我承认，我是没瞧得起他，但是也不至于把他想成是个傻子。”昭苏在床边趴下，示意苏岫给他换药，琢磨着，“我们的军队如果掉以轻心，此时出城追击，八成要遭暗算，这清虚十三州都是才攻下的，若要论起这雪地作战，当然比不起这一部分是从原本清虚兵源动员过来的平夜军。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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