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手伸到龙头下，窝成一个碗状，水积聚在我的掌心，痒痒地攀升，我低下头，将那碗水尽数泼在我脸上。
镜子里的脸湿漉漉的，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五官没有七零八落，但却淡得看不出痕迹，像一个发潮的面团。我抹了一把脸，一边庆幸出门时没有化妆，现在才能任性地洗脸。
刚要离开洗手间时，听到了一阵熟悉的高跟鞋的声音。我停在原地，愣了几秒，然后飞快地扫视身后的三个隔间。由于春节期间，除了门口打着瞌睡的保安，和一些初四就开始上班的程序员，整幢大楼几乎空无一人，就连洗手间也只开放了一楼的。
我偏头看向右侧的镜子，镜子里的人也皱起脸看着我。
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像临战前吹响的号角。就是这一刹那间，我下定了决心。
在眼角看见模糊的红色时，我转身拉住第一个格间的把手。高跟鞋踏上了洗手间白色的瓷砖，不同于踩在大堂的大理石地面上，它发出了更加清脆的声响。
女人径直走向中间的格间，正要伸手之际，我出声道：“这里很脏。”一面说，一面及时地皱眉摇头，配合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果真点了点头，继而走进最里面的格间。
我关上门，在心里默数到60秒，最里面的格间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音。我按下马桶的冲水键，打开门，装模作样地在水龙头下洗了手，抬起头时，不慎看到一张笑意弥漫的脸。
出了洗手间，我径直走向那一部坏掉的电梯，拎起竖在门口的“正在检修”的黄色的 警示牌，再小心翼翼走回去，将牌子立在洗手间的门口。明黄的牌子和白色的瓷砖立时融合成一幅绝佳的作品。
做完这一切，我拍了拍手，潇洒地离开作案现场。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对着车窗玻璃笑，经过的红灯，花店橱窗，LV的广告牌上都是我的笑意。
最里面的格间已经没有厕纸了。
我一面觉得羞耻，一面嘴角无可控制地向外延伸。我知道以这样的方式去报复既幼稚也没有技术含量，可只有这种时候，我的年龄才会大无畏地站出来，在滔滔的羞耻心面前，维护我由衷得到的快感。
就在这么开心的时候，琴行给我打来了电话，通知我后天可以过来上架子鼓的课。
“后天？老师说的吗？”
“是的。”
“后天才大年初六，不是还在放假吗？”
“嗯......可能老师比较闲。”前台小姐开了个玩笑。
“哦。”我点点头：“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问一下，老师知道要上课的学生是哪一位吗？”
前台小姐有点懵了：“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就是问一下。”
“啊，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们的老师都是一视同仁的。”
是吗？不一定吧。我在心里不以为然。
这一通电话将我的好心情冲去了大半。我用手机轻轻抵着下巴，望着窗外。当初知道架子鼓老师是方艳梅时，我是存了不服气和报复的心思才一口气买了50节课。现在想来，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过后悔也来不及了，为了能够顺利地上好第二节课，我决定给方艳梅打个电话。
我先是在微信上给她弹语音，拨打以后，就开始忐忑不安地等待，右手不自觉地在膝盖上握成一个拳。
如我所料，她没有接。
我又接连弹过去三个，全都无人接听。四个绿色的小框框在聊天界面上像四把激光剑，刺激着眼睛。
我不服输地打开拨号页面，直接摁下一串数字。当初跟方艳梅分手时，我赌气将她的电话号码、聊天记录都删了，可是那串数字却一直刻在脑海里，如今过了两年，我也不确定她还用不用这个号码。
号码是通的，但是无人接听。
我打了两遍，还是一样。我握着手机，心想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不接，那你就只好在课上爆炸了。
出乎意料的，忙音响了四五声后，电话接通了，那头响起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喂？”
我第一反应是打错了，等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并确定是方艳梅：“你感冒了？”
“有一点。”那个声音说。
方艳梅原本的嗓音有些低，像大提琴一样，散发出嗡嗡的震动耳膜的温柔。当然这只是表象，她冷嘲热讽起来，就像要拿琴弦杀人一样。如今感冒后的变声，俨然一个四处漏风的风箱。
有那么几秒，我很犹豫不决，临到嘴边的那些关心的话语，成了坏掉的电动贩卖机，要吐不吐。在短暂的停顿中，我听到了方艳梅那头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
“你在......打字？”
“嗯，在写论文。”
气氛再次陷入了尴尬，谁都没有提起之前的事，手机热得像一个烫手山芋，我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时，方艳梅却率先打破了沉默。
“什么事？”
只好硬着头皮说：“你后天有架子鼓课，对吧。”
“你怎么——”她的声音陡然变了调，恍然大悟地轻轻问：“学生是你？”
我对着窗玻璃点头，明明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我的回应，可她就像看见了我傻乎乎的举动，得到了一个确定的回答，用沉默表达了然。
“是之前赌气买的，当时我因为——因为——”因为什么，我说不下去，只好改口道：“如果你不想给我上课，那我可以去退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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