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她咬着牙。
“就这样吧。”我拿起放置在塑料凳上的外套，“我要走了。”
“那天是微网的公布日！”
我停了下来，手还拉着外套的拉链。方艳梅用手掌擦着眉心，“而工商管理该死的活动就在隔壁的教室举行。”
微网杯，是一个极具权威和影响力的设计大赛。参加微网并获得一席之地几乎是所有设计学生的梦想。大二的时候，微网举办了一届主题为“以小见大”的平面设计大赛，我报了名，然后不分昼夜，与导师沟通，寻找素材，搜集相关信息。然后在被方艳梅放鸽子的同一天，得知落选的结果。一等奖一名，二等奖两名，三等奖三名，而我连三等奖都没有挤进去。
“本来是有你的。出结果那天，隔壁有两个你们学院学生会的干部，我们部的人听见他们在洗手间偷偷说，美术学院有一位参与评审的导师，为了让自己女儿获奖，把三等奖的你挤出去了。”
方艳梅抬起头，“所以我才没有去找你。”
我裹着套了一半的外套，缓缓地坐回了位子。视线停留在桌面上花花绿绿的一堆，这些炸串自上桌伊始，我和方艳梅就没有动过它们，反倒是四个瓶啤酒，个个都已见了底。我喝的不多，消灭它们的功臣坐在对面，眼神却比我的还要清明。
脑袋晕晕乎乎，像吹胀了的气球，胀着发根，胀着额头隐隐作痛。我摸索到一个酒瓶，垂直朝下捣进杯子，只稀稀拉拉从瓶口掉下几滴。我一边拍着瓶身，一边喃喃：“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我把瓶子推到一旁，任由它咕噜噜滚到地上，“我还是不明白，就算我落选，就算你提前知道我落选，这跟你没出现有什么关系。”
方艳梅欲言又止，擦了擦嘴，把眼睛看向别处，“我们走吧。”
她套上外套就要去结账，她不自然的神色使我想到了一种可能，这种可能犹如一出悲怆的喜剧，我不过远远旁观一眼，就笑得前仰后合。
事实上，我真的笑了，一声接着一声，将额头抵着杯沿，然后抬起头，看着要起身的方艳梅：“方艳梅，别告诉我，当年你放鸽子是因为害怕我迁怒你。”
无需回答，方艳梅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我想她的人生中，应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丢脸。捂得严严实实的心思，突然被迫地重见天日。她显然也不会应对这种情况。我以为她会恼羞成怒，可她只是沉默，脖子僵硬地扭向别处。
我笑得越发厉害了。
怎么能不笑呢？这样一个在我心里盘桓多年的阴影，等到终于大着胆子靠了近，却发现只是一滩水面，不是能让过去悲惨的恋爱显得特殊的阴影，只是滑稽可怜的水面。
“心理学上说，人会莫名地讨厌给自己带来不幸消息的人。”方艳梅垂首，模模糊糊的语调像自言自语，可我知道她是在对我说：“我不想隐瞒，可我又怕——”
“怕——”她闭上眼睛，“怕你讨厌我。”
心理学，这样的字眼使我想起了子悬。这一联想，使我笑得更加乐不可支，笑着笑着，视线里花瓶般的轮廓又模糊起来。
“你知道吗，我有一个朋友也研究心理学呢。”
她抬起头，在看见我的一刻变得手足无措，仿佛我的鼻子和眼睛倒了个个儿。
“我能理解你。”我点点头，喃喃。
她抽了一张餐巾纸，伸到我的眼前，指尖在密密麻麻的皱褶间打颤。
“我能理解你，能理解——”
有东西滑下眼角，径直掉落在裤子上，痒痒的。我伸手去揉眼睛，揉出一大片湿漉漉的液体，原来我竟哭了。我看着这些遍布手背的泪水，半晌，吐出一句：“真自私。”
方艳梅不说话，木木地举着手。餐巾纸早被她握进了手心，只在发白的手指缝中露出一点白白的尖。
“方艳梅，你真自私。”
“什么心理学，什么怕我讨厌你，说到底，都是为了你自己吧？天下第一的方艳梅不想被讨厌，不想被迁怒，不想隐瞒，懒得跟人解释，所以她选择了放鸽子。至于我的想法，我的心情，你从头到尾都不在乎。”
“或许那么几秒，你想到了，但是很快就被你的自私打败了。”
“说什么怕我讨厌你，明明是你只在乎你自己！”
我捂住眼睛，全然忘记了周围，泣不成声：“你就这么骄傲吗——这几年守着你的骄傲，开心吗——你怎么样都和我没关系，可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竟然像个白痴似的等那么久，方艳梅，凭什么？你凭什么？凭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方艳梅的眼眶通红，看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不，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摇了摇头，“我原谅你了。”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将所有幸福集在一起的大年三十，却使我裹挟一身狼狈，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幸福的大年三十，却使每一个进入我眼里的角落，都让人想落荒而逃。
争吵、哀求、哭泣与呐喊，它们回荡在我的耳边，催促了我的脚步。我掀开红色的脸子，急欲隐没进安全的人群，却不慎一头撞上外面的来人。
“嘶——”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
我睁开半只眼睛，看见熟悉的脸孔。
“你也在这？”俞箬恍然的欣喜，又突然变了脸色，“你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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