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的时候，妈妈正趴在桌子上研究菜谱，头埋得低低的，一只腿架在椅子上。
我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试探性地问：“爸爸回来了吗？”
“回来了，有事又出去了。”
“晚上回来吃饭吗？”
“应该回来的，”她捧着菜谱，“晚上做油爆大虾，吃吗？”
“太油了。”
“别减肥了，你又不胖，”她掐掐自己身上的肉，“我是胖了不少，去年的衣服都穿不下了。”
“晚上要吃一碗饭加一根玉米的人，不胖才怪。”
趁着她还没瞪我的时候，我噌噌噌跑上楼，整个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这个吊灯，我从初中看到了大学。第一次见到时，傻傻地惊叹于它流畅的线条，时而在埋头苦读的间隙悄悄抬起头，像醉酒的痴汉似的偷窥它的美。令人钦羡的美好事物竟然写上了我的名字，那一段时间，连走路都有点飘飘然。
就像所有的明珠都会褪色为鱼眼。吊灯也在具有侵蚀性的光阴中，蒙上灰尘，边角发黑，变得黯淡，曾经小心翼翼的珍视也在日复一日中成为了打开房门才会想起的习惯 。
习惯，也就失去了珍存的意义。
楼梯咚咚地震动，我打起精神，从床上坐起来。英琳掀开我的门，脸色苍白地杵在门口，像一尊雕塑。
不好的预感在内心蔓延，但我装模作样地笑道：“今天下班得挺早啊。”
这尊雕塑僵硬地踏进屋，我这才看见她手里攥着一份文件，只用了一眼，我就知道这一个薄薄的公文袋意味着什么。
“你别告诉我，你就直接拿着这东西上的楼。”
她把白色的公文袋扔到我的膝盖，喃喃：“你看，你看——”
我刚拿起那份文件，英琳一下子蹲在地上，捂住脸，嚎啕大哭。
第一反应就是把门关上。
这下好了。我甩甩那个白色的公文袋，听着里面纸张嚓啦嚓啦的撞击声，不用看，我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他怎么......妈妈呢......妈妈怎么办......”
如果身边没有人，我可能还会因为这份文件掉下几滴泪。可是眼下蹲在地上的英琳亟待安慰，我实在无法上演与她双双抱头痛苦的戏码。
总得有人保持清醒。
感谢老天，在大年三十之前让我找回了冷静自持的美德。
英琳胡乱抹了抹眼睛，从地上站起来，“我要去找他，我要问他，这算什么——”
“去吧。”我把文件扔给她，“别忘了带上这个，作为证据。”
她瞪着我，像一头恨不得冲上来咬掉我脑袋的母狮子。
“我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
“你觉得你去质问万光然，他会离开那个女人吗？”
“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
“如果他说那个女的离开了，你能确保他说的是实话吗？”
发现万光然出轨实属偶然，至今我都觉得冥冥之中是无聊的老天想要找点乐子，才会让家里的旧ipad 上同步了万光然的手机信息。虽然万光然没几天就注销了ipad上的账号，可是终究让英琳发现了最初的马脚。
“可以再找侦探......”
“我们没钱，”我义正辞严，“你的存款，我的压岁钱，全砸进去了。那么大一个缺口，如果妈妈问起来，我根本就圆不过去。”
她爆发了，挥着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难道就这么忍着吗！”
“声音小一点。”我发出警告。
她停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你能杀了那个男孩吗？”
“什，什么？”她瞠目结舌。
“杀了那个男孩。只要孩子不死，他们两个永远都会藕断丝连的。”
“你疯了。”她咬牙切齿。
“不，疯的是要去找爸爸当面对质的你。我没疯，”我好整以暇地把手肘支在床上，懒懒地看着她，“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会以卵击石。”
“他是我的爸爸，也是你的爸爸！发生这种事，谁都会这样的！”
“他不是我爸爸。”我冷冰冰地说，“我的爸爸，不会背叛自己的家人。”
这句话一下子击倒了英琳，她泄了气似的蹲下来。
“你的工作，你的车，包括你身上的衣服，手腕上的手表，全都不是你自己的。即使不想着报复，只是去质问，也得有资本才行。”
我的姐姐在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质问中木木地看着地面，将头埋进膝盖，身体轻微地颤抖着。
“嘘！”我拍拍她的肩，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视遥控器。
“干嘛！”她脸色通红地抬起头来。
门“嗵——”地一声被撞开，妈妈犹如偷袭地方军营的间谍，眼睛像两束X光在我和英琳的脸上轮番审视，怀疑地眯起眼睛：“大姐怎么哭了，你们又吵架了？”
急中生智：“在看电视呢，刚才看到一个特别感人的场景。”
妈妈扫了一眼墙上的壁挂电视，“......动物世界？”
脸上强装的笑意差点就要坍塌。我才注意到，一群大草原上的雄狮从我面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
英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妈，你不知道狮子也可以很感人吗？”我一脸严肃，“有一头公狮子......因为一头母狮子......的去世，宁愿打光棍也不找新狮子，多感人啊。”
英琳又把头埋进了膝盖，只不过这回，我听见了她从臂弯里传来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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