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暝找到顾麟的时候，他正闲适地坐在正厅吃莲花酥。
馅儿是豆沙馅儿，用的是绵白糖调的粉红色，正似莲花花芯。
他这里一派悠然，正厅外的庭院内却躺着两个人的尸首。
说的确切一点，是两具干尸。
从他们身着的衣裳来看，是邱煦与何氏无疑了。
丘暝心里惊惧不已，两个活生生的有呼吸的人，转眼之间就变成这副衰败模样。
顾麟招招手，“小丘，过来尝尝城主大人家的莲花酥。我敢说，他们一定请了苏州的师父，地道！”
丘暝走进正厅，有点坐不下去，问道：“这就是……你们逍遥门的秘法？是什么？”
顾麟看了一眼丘暝，语气轻快温和，“这叫做‘借元之术’，能汲取他人的修为和精气。虽有个借字，却是借了不还的。”
丘暝不禁地心头发冷，他一面觉得邱煦罪不容诛，可他身为修道之人，又觉得邱煦死状太过骇人，只好不言语。
“丘道长，顾门主，你们在这儿啊。”
正在两人都沉默之际，管家带着两个下人走了进来，他看见地上两具干尸，面色不改，给两人行礼后，仍笑吟吟道：“我那边都办妥了。多谢丘道长，多谢顾门主，顾门主辛苦。”
顾麟客气道：“哪里。”
管家挥手，那两人立刻不声不响地把两具尸身搬了出去。
“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了。”
“今日未时，二位可来城楼一观。”
未时，雪停了，罕见的冬日暖阳。
太和城城楼下，有密密麻麻的百姓聚集，围成一圈，从城楼上看，跟一团蚂蚁似的。
人群小声地吵吵嚷嚷，大声地交头接耳。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惊惧的表情。
只因高高的城楼下面摆了两副楠木棺材。
棺材里装了两具看不出样貌的干尸。
附在干瘪枯黄的尸身上的雪被下午的阳光一照，融化成一层滑腻的液体，膜似的，顺着脸流下来，滴到棺材里。
“真吓人呐，这是什么人干的？”一个妇人胆怯道。
“诶，你们仔细看他们的衣服！好像是城主大人的！”一个胆大的汉子，凑近了脑袋，费力地辨别着。
“嘶——好像还真是！”周围的大吸一口凉气，揉揉眼，也跟着探头。
“是谁……谁把城主大人变成这样的？”一个卖菜的老婆子问道。
“是啊……是谁啊……”知道这里面躺着城主，有些人惶恐，有些人却暗自喜悦。
“不上楼去吗？我们？”顾麟换了身银线勾花的雪青色披风，轻声问丘暝。如果不是丘暝知道内情，真是无法将他与那个把人变成干尸的门主联系起来。
“咱们就在下面是一样的。”丘暝伸手，紧了紧身上的素白披风。
城楼下的人越聚越多，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一个人影才出现在城楼上。
“是大人的管家！”一个眼尖的人叫道。
管家换了身青色的衣服，显得精神了不少。
他的脸色很严肃，是正色中带着一点隐忍的悲痛。
“各位，”他请了请嗓子，“各位父老乡亲，如大家所见，我家老爷，和夫人……之所以变成这副模样，皆因过食了‘养颜丹’……”
他话只说到一半，底下的一些人已面色不对起来。
“啥是养颜丹？”
“不知道啊。你知道吗？”
不知道的转脸问周围的人什么是养颜丹，知道的却闷头不做声。
“我家老爷和夫人服食养颜丹已久，我多次劝诫都无甚效果，前段时间，老爷开始上吐下泻，”
听到这，人群中的不少人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大夫也没办法。昨日老爷病重，他才告诉我，是这养颜丹，虽能保住青春，却也能内耗人的精气，时间一长，便会气血两空，变作一具干尸了！他自觉时日无多，公子年幼，便将城主之位托付于我。并叮嘱我，定要以他们二人的尸身作例，严诫百姓们勿要轻信、服食各类丹药……”
“诶，小丘，你说这管家，编起谎话来一套一套的，听着还真那么回事儿。”顾麟凑近了，跟丘暝咬耳朵。
丘暝问道：“这是管家想的主意？”
顾麟眸中微光沉沉，回道：“他的确是个有手段的。天底下有些事、有些人，想要纠正他们，光凭说教和劝诫是不行的。只有恐惧，才是管教的良方。”
围做一堆的百姓都不懂修炼，更不知道丹药是无法把人的精血吸光的。他们听了管家这一番言辞切切的话语，哀痛城主之余又心有戚戚，怕这养颜丹把自己也变成这模样。
管家说完，便命人现将尸身抬回府中，又吩咐下人着手准备招魂、讣告、吊丧赠禭一类的后事。
一时之间，事虽繁琐，但管家却打理得井井有条。
客栈内。
“小丘，你在干嘛？”顾麟那把低哑的嗓子突然在丘暝耳畔响起，吓了他一跳。
“给我师傅写信。”丘暝没回头，坐得端端正正，正持着一只紫羊毫专心写信。
顾麟不说话了，倾斜着身子歪头悄悄看丘暝写字。
丘暝幼时没有专人教导书法，每一个字的一笔一划都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因此虽算不得游云惊龙，但也平和畅达，有天然真趣。
“小丘，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丘暝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搁下，折好信纸，长舒一口气道：“既然此间事了，想必有了管家的这一招，日后便不会再有拿小孩炼丹的事了。依我看，多住一晚无益，不如趁天色尚明，即刻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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