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一整夜，远处的山岱银装素裹，光秃秃的树干上也是银白色的厚雪，嬉闹的小孩撞到了树干上，积雪扑棱着往下坠。这条小道上行人甚少，只剩下一间不大不小的酒肆，从空旷的山野间传来人的交谈声。
这条路原是官道，后来新的官道开辟后荒废了，常年在路途中奔波的行人便开始将此道作为新的路径，一来二去，那件独立于次的酒肆竟也成了消息的传流处。
五六张四方木桌，高矮不一的椅凳上挤满了人。温好的黄酒散着浓烈的酒香，配上三两小菜，便开始相互交谈。
“可不是嘛，”一人高声说道：“安郡王就这样把虎符给交了圣上，军营里多少人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这样一来自然是不服气，西北边境这一仗，军心不稳，又没安郡王领兵，自然是输的惨不忍睹。”
另一人却反驳道：“可这安郡王可是自己上交的虎符，那么大块肥廋，说割舍就割舍了？指不定是不是有心以退为进，输了这一仗，其他几个将军也是从他军营里出来的，更是不敢公然领了这道旨和他作对，否则，为什么没人说得出安郡王交虎符的缘由？”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人一边嗑着花生，又饮了一口酒，酒气上脸：“可有人知道去年传得沸沸扬扬的宫廷大火吗？”
“这与安郡王有什么干系？”那人不解道。
“还真有点干系。”他眯着眼睛，神神秘秘地说道：“后来因为那场火被抓进刑部地牢的可是那位叫柳亭的太医，安郡王可就是为了他……”
“怎么可能，”那人不信。
“怎么不可能了！”许是酒意深了，生怕别人不信，一股脑地全说了：“梓仁堂里那么多大夫可知道，那柳亭啊，其实是安郡王养在府里的金丝雀儿，长得眉清目秀的，京城里还找不出几个能比他模样俊秀的。就那赵大人，你们知道吧，不也是说辞官就辞官了……”
话还未说完，大门轻轻打开了。呼啸的雪花从屋外吹进来门栏，又被温暖的热意烘成了水滴。酒肆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风吸引住了，纷纷向外看去。
一个人影骤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披着一件青狐裘，星星点点的雪花落在了肩头又瞬间消散，狐裘内一袭墨色长衫，更肖冰肌雪骨。鼻尖被冻出点微红，像是雪地腊梅一朵，一对眸中干净无暇，将这临时歇脚的酒肆都衬得高丽清雅起来。
满屋嘈杂突然静籁如无人，只剩下取暖的火堆发出“哔啵——”的声响。
刚才还兴致颇高的饮酒人，顿时觉得话题怅然无趣，怅怅然缩回了椅凳上。
“小二，还有厢房吗？”那人抬声问道。
“啊，哦！有的！有的！”回过神的小儿赶忙招呼他进门。
那人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马夫，马夫的脸色已满是沟壑，岁月的风霜压得背脊弯曲，木竹编织的帽檐上是划掉的雪。
“准备两间厢房，一壶黄酒在这儿喝，一壶热茶送到我的屋中。”
“这……”马夫面露迟疑：“大夫你舟车劳顿来帮我妻儿治病，我怎么好……”
那人打断他：“这天寒地冻的，若是你再病着，岂不是更耽误治病的时辰。你别看这儿前不着村的，这里的黄酒对治腿疼还挺有用的，既然都来了，不如喝一壶再走吧。”
“这位客官倒是真识货。”那小二顺着话：“从这条路往西走，是出了名的药谷，与我们店主素来交好，所以每隔半个月会让人送来一些药材，店主将其掺入谷物中酿酒，本是无意之举，后来却凭此在江湖出了名，慕名而来者不在少数，那客官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那人垂了垂眼：“偶然间。”
听见这酒这么珍贵，马夫反而更加局促。
他看了看满屋窃窃私语的人，浅笑了下：“你便当帮我一个忙，这里的消息多，帮我打探两个人罢。”
“谁？”
“江南的赵誉文和梓仁堂的钟揾。”柳亭回道。
马夫疑惑地问：“就这两个人吗？”
“就这两人，”柳亭轻声重复道：
“没有其他人了。”
柳亭上了楼梯，回到了屋中。楼下依旧喧嚣沸鼎，合上门像是蒙了一层纱，朦朦胧胧间听不真切。他推开了窗，窗外风景依旧白茫茫一片。
真干净啊，他想。
但这样的平静只保持了不到一刻。
酒肆马厩旁有一棵盘根交错的腊梅树，在这寒冬腊月里盛开得尤其惊心动魄。连片的红色梅花宛若飘渺白云中剩下的最后一点绚烂的晚霞。而那片树下，一个身影一晃而过。
柳亭只觉得被那个身影夺去了魂魄，他呼吸一窒，脑中一片空白。这酒肆的所有人，只看见一个飞奔而过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大门“嘭——”的一声，惊落了一门檐的积雪。
柳亭不管不顾地向前跑。雪积地太厚，他每一脚都深陷大雪之中，彻骨的冷意侵入了全身，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直到被大雪掩盖住的石头绊倒了他，就这样摔倒在地。
雪沾上了他的衣襟和长发，每一根睫毛上都是冰砾，他艰难地起身，甚至没顾得上拍**上的雪。
当到了跑到了那树梅花下，四周却没了任何人的踪影，这片雪地里除了他狂奔而来的脚印外，再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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