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易水看了一眼地图便卷了起来，眼前尽是那日柳亭一手执药膏一手按着伤口观察的模样，走到床边拿上披风披上，听见周敬之在身后叫喊也没理，毫不犹豫地便往伤病处走。
北部荒凉，白日里满眼的裸露土地和低矮的树丛在深夜里竟也温和起来了。月光灼灼，士兵们大多入睡，只剩下站岗的看见顾帅便挺直了腰杆，只剩下点点篝火偶尔发出点木柴燃裂开来的声响。
顾易水掀开帘子，便看见柳亭趴在桌上睡着了。
只是左手还执着药方，右手捏着一把药材，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一绺头发已经垂在面颊前，睫毛浓密地覆盖出一片阴影来，仔细看能发觉到轻微的颤抖来。月色从透光处倾泻下来，照在他白色的衣裳上，泛出青色的光。
伤病处早已安静了。
顾易水迟疑了一下，随即往桌前走去，低声喊了句“柳大夫”。而对方只是从鼻子里传来慵懒的回答，像是毛线绒球，在心里轻轻滚动了一下。
顾易水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便弯腰，一手环住对方的腰，一手则从膝盖窝处发力，轻轻用力便把人抱了起来，往柳亭的帐篷处走。
柳亭一下就惊醒了。原本蜷缩的姿势僵硬起来，在失重下下意识就抱紧了顾易水的脖颈，瞪大了眼睛，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顾易水低头便能看见他眼睛里泛着的光，像是惊弓之鸟，却又小心翼翼地试着去相信自己，心里莫名塌陷了一块。
将人抱到床榻处，摸了摸被褥觉得有些薄了，又命人拿了一床过来。
“柳大夫可知，此时军营里最珍贵的是什么吗？”
“……药材？”
顾易水先端了一杯水给他，说：“人。”
“可柳大夫这样不眠不休，后面大战不知何时会突然开始，你若是病了，就是百千人难以挽回的命，柳大夫可肩负重任，孰轻孰重，应当知道吧。”
柳亭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有些发红：“做医者习惯了，听见有人喊痛便想去救治，只是一时忘记时辰了。”接过水，小声地说一句：“往后不会了。”
顾易水把被褥盖在柳亭身上，又将边角掖了掖，却看见柳亭腰间一个精巧可爱的吊坠，没忍住多瞅了两眼。
柳亭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便把吊坠拿出来给他看。
“这是师傅给我的，里面有一颗药，他炼了数十载，说是能起死回生，拿给我当……”说着说着，不知道想到哪里，耳廓微微泛红，又想起那日马背上没得到的回答，忍不住继续说下去：“有救命之时便救人性命，若无此日，便赠与心上之人。”
顾易水把吊坠细细观摩起来，中间圆形镂空雕图，缠着错落的红线，只是一眼看不出里面竟还能藏下药丸，江湖人争地头破血流之物，眼前人倒是大大方方双手奉上给自己看了。
顾易水把吊坠归还：
“那便愿君无用药之日，早日遇赠坠之人。”
说完便熄灭了那颤巍巍的烛火，说着“早点歇息”便退了出去。
柳亭无力地躺在床褥上，顾易水依旧顾左右而言他，好像那日自己硬着头皮的表达是自己的一腔幻想。
他还记得，说出自己感情的那瞬间像是被无限延长，血液流淌，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可是顾易水勒了马缰，马匹猛地狂奔起来，风从脸颊处呼啸刮过。
他听见顾易水长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绵长又无力，直戳戳地一剑刺进柳亭的心里。
他好像永远都在做错事，选错时机，在最不该表态的时候表露，在最不该让顾易水答复的时候质问他对自己的感情。
可是刚才环住顾易水地手臂微微发烫，血液连带着冲上面颊，那接水和掖被子的动作在脑子反复，把被子拉扯起来遮住整张脸，自欺欺人道：
“定是这秋日的风寒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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