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咬了下唇，童迩世哆嗦半天也没能伸出手来，整个臂膀是麻的，连红肿的手腕也感觉不到疼，只好侧了头，舔拾枕边两三枚方才掉落的参片，静静等腔膛里那股子热气再次蹿起。
刚才糟践不少参片，仔细点应该还能找到不少，平时指使惯了，还没返过神的童迩世下意识叫了一声“裴格禅”，只可惜喉咙肿塞，声音没出来。
有了点精神，不能再拖，童迩世掀了被子，脚没抬起来，腿一软跌在地上，幸亏灯还没关，半爬半跪着搜集了七八片参片。经过那将他和裴格禅隔开的墙板，童迩世不知怎么来了气力，咬了唇握拳重重打在硬邦邦的木头上，顷刻间一厢怨气又消散，这一切关不知情的裴格禅何事？裴格禅和他，所差不远，五颗花生米，亦或是一点点生而为人的尊严。
裴格禅这个名字沾着唇上咸而甜的血，在肿胀的口腔和舌尖滚了几滚，往昔叫的亲热随意，现今唤出来才觉得一字一重凛寒，悄然砸落大颗的、无声地、黄鹤宜想得都没得着、和他额头一般滚烫的泪珠子。
有了前期练枪练到膀子废掉的经验，明天整个身体、胳膊、腿、脑壳恐怕是热油锅里炸透的-梆硬焦脆。好不容易敛了足够的气力，童迩世打开黄鹤宜带来的包裹，换洗衣物，领带，毛巾，他送给黄鹤宜的镀金便携式剃须刀。给他安排的方法不至于太难堪，然而，他不甘，落了油锅尚要蹿两蹿，老老实实引颈就戮绝非他的行事作风。
运转着头脑，打理着自己，暂将一切苦痛抛诸身后，千头万绪迷雾重重，所得的信息有限。切断纷繁的思绪，童迩世留取了一条主题：谁想让他死。
首当其冲，黄鹤宜，他名义上的主子。喊着乖乖肉儿填喂名贵药材，拔出那玩意之后连一片也吝啬。雪上加霜的他不是来施救的，举证通共的那刻起，童迩世已是可有可无之人。不用浪费子弹毒药，无医无药让这般不堪的他熬个两、三天，就可以抬出来直接入土了。活只不过是有美色可图，死倒是干净利索，什么事都没了。
裴格禅肯定不希望他死，他的家人就不一定了。黄鹤宜被放进来上演这一出巫山云雨，观众、不，听众只有一个，裴格禅是也。他家人同样对裴格禅的秉性脾气了如指掌，好言相劝倒不如让他自己体会把宠佞引为知己是何等奇耻大辱，童迩世有多污秽，裴格禅的反省才能有多深刻。
学校诸人呢？从这几日施加的刑罚上看，态度暧昧，只想给裴家找点麻烦，真和那颗根深叶茂的大树撕破脸他们也不敢。君子不敢得罪，黄鹤宜更不能得罪，黄鹤宜倒了，他们乐得踏上一脚；不过，黄鹤宜不倒，他们怕被记恨，终归不敢让童迩世这条小命断在学校里。
黄鹤宜的大腿不够粗壮，而且很有可能把他抖落下来，别无选择，童迩世想要逃过一劫，必须把这阴险狡诈的大腿牢牢地、死死地抱住了。索性装傻看不懂黄鹤宜的暗示，明面上的物件摆在明面上使，剃须刀净面，打好领带，整理衣角，镜子里的脸却不想再多看一眼，两颊绯红，眉开目迷，祸国殃民的狐媚子气充溢，再不是以前那副不识风情的呆模样了。
袖口卷折一截，参片皆藏进去，和衣而卧，盖上莫名污渍的被子，童迩世忍着胸口的痛，深深吸入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合眼陷入召唤他已久的睡神怀抱。
北斗倾南斗斜，隐入了灰蒙蒙的天幕中，希冀红日东升时，他还醒的过来，四肢还可以动上一动。
来提人的看守费了不少劲，好容易把童迩世弄醒了，却走不了。一边一个人架着，身子还直往地上溜。青天白日的，拖曳着他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走很不合适。丢他在敞开的门口，两人很放心地寻找合适抬他的器件去了，童迩世不可能逃掉，别说站了，他坐都坐不直。
童迩世穿戴整齐，坐在地上，歪了头倚着门框，一线飞动着无数浮尘的日光斜投在他面前，苍白的面色和血色的下唇透着昨夜的黧黑。看着裴格禅逃也似的避开他的视线匆匆离开，童迩世没有哀伤、没有生气、没有解释和辩驳，抖开袖子把参片全捺嘴里，他有一场关乎生死的恶斗要搏，相比之下，裴格禅及他的一切轻如飞舞的浮尘。
二堂哥把裴格禅安置在车里嘱咐他等一会，很快下楼来，据说处分文件昨天就印出来了。在校方的见证下，两边走个过场，握握手扯出一个很像笑容的笑容来，这桩事就算了解。
裴格禅还是没控制住眼球，他还是看到了坐在扶手椅上被抬进去的童迩世，分不清等了有一会，还是根本没等多大会，一声枪响穿透了车窗，裴格禅盯住了刚才进人的小会议室，很快有人急匆匆跑出来，那张扶手椅又被抬出门来，偏巧那该死的椅背把想看的挡得严严实实。
二堂哥钻进车里，根本不理他，像有鬼追一样驱车狂奔，快到家了才吐出来语焉不详的一句话：“你小子识人的眼光是不错的，只是，唉，可惜了。”
裴格禅缩进自己的房间，一味呆愣，二堂哥洋装后肩上有一行血迹，新鲜的，斜溅的，他在后座看了一路。
墨水洇了半张纸，裴格禅看着那不断扩大，边缘毛躁的痕迹看到眼晕，闭了眼还在脑中扩散，原来是普蓝，不知怎么沉降成了黑，底片一样反成白。
忽来了一束热乎乎阳光打在眼皮上红彤彤地一片，伸手触去绢纱般，又碰到了凹凸的精致刺绣，一具温热的人体，抬头，正红喜服的童迩世递来从未见过的笑，将红绸一端塞入他手中。
圆润的珠串敲击他的面庞，珍珠冰凉恰如童迩世的手滚烫，引他参拜堂上一块巨大的雕花西洋镜子。镜子里是反的，梦亦是反的，梦中有镜子是不能看的。
裴格禅还是没有控制住眼睛，目光刚从镀金兽首镜腿上挪至镜面上，唬的一阵大风自脚底起，卷走身边童迩世，喜服崩撕如纷纷落英，哄然消散于天地。
似乎背后有目光盯着，孤零零立了许久的裴格禅回头望向那面残破的镜子，苍白的童迩世，唇上一点腥红，歪靠在镜框上，只见他倦极闭上眼睛，一声脆响，残损的镜面迸裂，尖锐闪亮的碎片在青砖地上玲玲珑珑跳了一阵，周遭归于寂静，茫茫然带呼吸之声的，依旧是裴格禅，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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