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已经进了解放区。他们却被圈在屋子里等人来赎，顾不得好歹，条凳上、桌子上，箱子上姿势各异地睡倒一片。半下午才被送中饭的动静唤醒。
顶着浮肿的眼泡，对坐着面面相觑。
薛翰遣搓搓脸，下巴上浮起青胡茬，微微地剌手，未免有些坐立不安。
童迩世摸摸自己的脸，对着窗玻璃照了照，把眼角的眵目糊抹了，凑凑合合还算个人。
“如果接你的人先来，我跟你一起走了吧！”薛翰遣也对着窗玻璃，尽量收拾一下仪容。
童迩世应了一声，黄鹤宜得到消息快是理所应当的。
这几日泥里滚、土里卧也没空管顾，薛翰遣仍同猫一样优雅干净，不过怎么现在想起来捯饬了？味道么，捏起衣服闻了闻，是有那么点酸不溜秋的味儿。怪不得宁步次人的马屁拍得稳准狠，在那种环境下坚决不馊，自带熏香，算是一朵奇葩了。
一阵引擎的声音，轰动了地面，薛翰遣脸色一变，捞起衣襟擦擦脸，拢拢头发，突然又想起什么叮嘱童迩世：“别为我辩解，告我的黑状。”舔舔干裂的嘴唇，努力对着夕阳映红的窗玻璃找一个最合适的表情。
停歇了片刻，威利斯MB怒吼着几乎要突破墙壁，戴维先生来了，直接刹在门口，抱着膀子死死盯着窗户后面藏不住的薛翰遣。童迩世根本没发现，薛翰遣的眼睛什么时候变回了最初那般媚好，或者不叫女人的眼睛，叫含情脉脉，在轰鸣的声响中一分一分地平抑着戴维先生汹涌的怒气。
终于，戴维先生熄了火，跳下车，仿佛一座移动的火山或是一台即将喷出蒸汽的动力机车，童迩世毫不犹豫把进退维谷的薛翰遣推出门去，谁叫他事先交代过，不辩解、告黑状、争取宽大。争取宽大是童迩世自己加的，看看薛翰遣心虚的样子，加的没错。
步子既然迈出去了，就行动吧。 众目睽睽之下薛翰遣踱过去，一只一只掰下抱着的膀子，深深地拥抱了戴维先生，踮脚在耳边说了什么，换得戴维先生一脸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
拎小鸡仔一样把童迩世扔驾驶座上，双臂一举把薛翰遣塞进后座，费了点劲把自己塞进后座，汽车软顶一拉。“走！”
无人阻挡，童迩世冲后一辆车上挥挥手发动汽车，黄鹤宜的人晚来一步，后续交给他们吧。翰维先生完全可以和管家两个人轮流开车返回，一路上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完全不用避讳耀眼的电灯泡。非得挤成一团，膝盖顶着对方的腿窝，出了城道路不好，两人如同丰年屋檐下挂起的鸡鸭鱼肉一般挤挤挨挨碰碰撞撞，谁也不吭气。
好似谁先张嘴谁就服软认输了，童迩世清楚自己不是仅仅是个司机：“他不吃饭，不睡觉，快把自己熬死了。”
“条件不好呗。”薛翰遣瞅了眼无动于衷的翰维先生，接得太紧有串供的嫌疑。
“他被虫子咬了，起泡鼓脓了。”童迩世没摸透两人到底等着自己抛出什么。
“条件不好呗。”薛翰遣脉脉地瞅了半天，手在大腿不断上移，翰维先生还是不为所动。
“他被调戏了。”薛翰遣叹口气，这黑状告的真没水平，都是来发财的谁会去得罪财神爷。童迩世才是那个被调戏的吧，戴维先生撇了一眼童迩世，算是和薛翰遣站到统一阵营上，虎瘦雄心在-即使管家因为伤病成了落毛的凤凰，还不至于沦落到被欺负的地步。
好吧再换一个，拐上一条土路，童迩世既要把着方向盘又要绞尽脑汁怎么把黑状告的曲折婉转，能引发戴维先生对管家无限怜惜之情又是坑又是牲畜粪，童迩世骂了一句：“日个熊嘞，比南部式顶脑袋还糟心”扭头补了一句：“走火还能落个痛快，这一路胆汁都得颠出来。”
一直没开口的戴维先生反手打掉薛翰遣搭在他大腿上的手，发话了：“颠不死。”他来的时候比现在快多了。
“你放心，我哪有事。”薛翰遣抓过翰维先生的一只手，握在两掌中搓搓，轻轻拍了两下。
“那是我的错了？”戴维先生板着脸抽回手，在狭小的车厢尽可能挪远身体，抱起胳膊。
管家也抱起胳膊，撤远了身体，却用膝盖轻撞翰维先生无处安放的长腿：“哎，哎，哎哎。”只换来主人的侧目。
“哎，对不起，我错了。”管家硬凑上去一张笑脸，被翰维先生捏住下巴截停了：“再说一遍！”
“你最好了，都是我不对。”管家下巴在手心里蹭了蹭，水是眼波横。
翰维先生的手指滑下点了点管家的喉结：“不够诚恳。”
抓住主人的手，管家用脸蹭了蹭，先在指尖上亲了一口，接着是指腹、指节、指根，掌心，呵着温热的气息，柔软的唇是一头可恶的巨龙，在掌心中吐出滚滚热焰，摧枯拉朽、痛痛快快一路烧杀到胸腔里，火苗又讨厌地往上窜，想烧掉脑子里还没算好的那笔账。
这张俊美的脸庞，蒙着匆匆赶来的疲惫和尘灰，管家捧起主人的脸，目光逡巡了片刻，才郑重无比地说：“我舍得死，却舍不下你。”
轰地一下烧掉了所有的理智，戴维先生把管家拉进怀里，紧紧箍住，把眼里的酸涩埋进管家的后颈窝，这个世上只有死神的黑翼才能分隔开他两，只要他还活着，什么账都可以不算，只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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