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迩世换掉前襟梅花点点的衬衫，冷水淘洗一把脸，才携了扁圆铝制饭盒找黄鹤宜报道。
假寐中睁眼，黄鹤宜依照惯例享用胡饼炙羊肉，似乎味道上有些差异，嫩劲不够了？哦，是温度，不是以前熟悉的略烫的温度了。壶中的茶过烫了，下不得口。烤肉冷了点，腥膻味冒了头。
没啃两口便放下了，“迩世，你的靴子该擦了。”黄鹤宜接过童迩世递来的热毛巾。
童迩世低头，杂乱地很多横七竖八的波浪纹皮鞋脚印，毋庸置疑来自温南江。“呵，”如果说遇到了谁，上司定会不高兴，如果隐瞒不说，就是触上司的逆鳞，只要想知道，他一查便知。童迩世眨眨眼避重就轻：“长官放心，我没吃亏，踩回去了。”
年轻人的模样逗得黄鹤宜笑起来：“你啊年轻，玩心太重。收敛收敛，看来是该给你找点事情做了。”
“多谢长官栽培！”童迩世放下手里的物件行了个礼。
“吃得那许多酒肉。”黄鹤宜抓了把香榧，示意童迩世伸手，“健脾益气，消积化谷。我不要你参与任何日本人的事情，这条美国人的路子倒需要你和我同去趟一趟水深。”
“悉听先生指示。”屈身附首，一粒一粒接着香榧子，童迩世明白这种亲近时刻叫长官实在大煞风景，呼名道姓实在不礼貌，另有官阶在身少不得尊称，这一声“先生”可为师可为友，不乏尊敬，更显亲密。
看着类似银杏的硬壳，童迩世直接搁嘴里嗑开，用劲大了点，碎壳、果渣、种皮落入口腔，干硬咸，嚼了两下，没有银杏软糯香甜，啃树皮的感觉。略歪了头，一脸不解的看向上司。
伺弄活物的乐趣，不外乎那些个漂亮伶俐的小东西瞪着黑眼珠，驯良地向主人展示它们的经验浅薄，调教调教，手把手养大的鸟儿选择笼子里头的木雕百灵台而不是外头蓬乱的灌木从。“不是这个吃法。”黄鹤宜从童迩世手中拿过一颗，“看，按住上面的两个眼睛，捏，剥。”用壳刮去黑色种皮，得了一颗坑坑洼洼的果仁。“来。”
半蹲着的童迩世伸过颈子，张嘴接了，唇红齿白黄果仁，还闭了眼细细咂摸一下，仍旧没品出什么好滋味。又递上毛巾：“先生，口水没弄你手上吧。”
“多吃几颗，自得其中味，清香难得。”私底下黄鹤宜仅是个普通人，自会更努力地剥壳，刮皮，投喂，博得心爱宠物一声带着满意的嘤咛，便开心不已了。
拍拍手掌抖落残渣，使用超过10颗可能会腹泻，黄鹤宜抬手示意半跪在膝边的副官起身：“收拾齐整，穿那套新订制的礼服。8点5分随我赴翰维先生的宴会。”
“先生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副官没有起身，只是抬头，莽撞直白要答案。
“你-”黄鹤宜迟疑了一下，说开也无妨：“翰维先生上次没有和我单独见面，让他的心腹管家送来了这个。”朝香榧子一指，“这次收到了翰维先生亲笔署名的邀请函，你和他的管家可以聊一聊。”
“他的管家？”童迩世紧张了，应该说自己会外文还是不会。黄鹤宜拍拍他的手，拉他起来：“是国人。香榧子这种东西不是洋佬儿拿出的东西。”见童迩世还僵着，拍拍肩膀：“主人的意思能操办到点上，这个管家定然不简单。”
“香榧子？”童迩世的话被打断了。
“可以留着问他，你先去收拾，回来给我整装，不早了。”黄鹤宜有个关窍没有说，所托与翰维先生搭桥的人有句糙话：您和翰维先生挑贴身啊，呵呵，都好俏又浪那口。
黄鹤宜早打定了主意带人出席。在头天下午机房里看到童迩世的第一眼起，那份面容上的专注和他面前桌上一字排开削得尖尖的铅笔一样，让他五脏六腑如熨烫过一般妥帖。第二天上午，这个新入职的报务员服从岗位调剂前来报道，暂时调至他身边做侍从。这样被看上，获得飞速提拔，在所有明白人的目光中蒙了不止一层绯色。
香榧，又称三代果，第一年开花，第二年结果，第三年成熟。一株上皆有花、幼果、成果。如果心腹管家传达的是他主人的意思，这条路算是隐秘地开放了。究竟此路是通达还是阻塞？长官和主人，副官和管家可能要深入畅谈了。
确如所料，衣香鬓影的宴会人来人往，翰维先生仅仅作为东道主有那么两句不轻不重的寒暄，握手的时候扫了一遍黄鹤宜身后的童迩世，扭头对自己的管家递了一个西洋人特别夸张、露出大排牙齿的笑容。
回程的车上，童迩世关上车门，尚未握住方向盘便急切地说，“翰遣兄约我去西服店。”黄鹤宜拢了双手：“不着急，慢慢说，说清楚。”
童迩世抿了下唇，不再说话，发动汽车驶入路中间。揣摩一下整理好的辞句，才张口：“翰维先生的管家薛翰遣，宴会中期在吸烟室，问我西服在哪里订制的，我说新开的铺子不怎么好找。他就请我带他去，要了电话，说最近两天得空便联系我。”说完从后视镜上瞄了眼上司的神情。
“你叫他翰遣兄？”老道的长官抓住另一条解谜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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