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喜乐永远都像一个美丽的泡影，当初春第一批杏花开放的时候，张萍突然在家晕倒了。
那时候蒋振钦刚从外面回来，一开门看到的就是张萍昏迷在地的样子。
紧急送医后医生给出的建议只有尽快换肾，但张萍目前器官衰竭太快，就算进行了手术也不一定保证能痊愈。
“我……”蒋振钦愣住了，他根本没有能力负担张萍的费用，不然她也不会恶化成现在这样，还有医生说的肾源，都是要等的，现在张萍根本等不了，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求方启瑞，以方家的能力，为张萍插队进行治疗并不是很难……但他凭什么要求方启瑞为他做这些事，他曾经看不起的因为权势而拥有的特权，生死面前仅仅因为更富有更有关系就可以侵占其他人苦苦等候的机会。
当初不接受方启瑞第一个选择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能够做得更好，仅仅是医疗援助的话根本没有办法完全解决张萍的病情，却没有想到张萍等不到他完全成长的那天。天性和理智在蒋振钦的脑海里斗争，他看着病床上无声无息的张萍握紧拳头，如果他能更强一点就好了，更强一点，不必牵连他人，所有的决定，善的，恶的，可以一力承担。
张萍的事情方启瑞很快就知道了，因为没有去上课，蒋振钦的老师陆先生马上联系了方启瑞。听完陆先生的报告后方启瑞惊讶于蒋振钦居然没有联系自己，明明那样可以给张萍更好的医疗条件。
赶到医院的时候，果然看到蒋振钦呆呆地守在张萍病床前，瘦削的侧脸上有淡青的胡茬，似乎好几天没有打理自己。
方启瑞走到他身后，轻声唤他名字，“蒋振钦。”
面前的少年微微抬头，然后转过身，“方先生。”
那是一声带着压抑的回答，方启瑞觉得蒋振钦似乎在流泪，但看过去的时候脸上是一片平静的，只有眼睛，深沉得方启瑞觉得心疼。
方启瑞没有想到他本来对蒋振钦单纯的拉拢利用，竟然在培养的过程里生出了一丝真心。
从医生那里得知张萍的病情恶化几乎不可逆，目前只有尽快进行手术能有几分生机，不然就只能选择保守方案，让她舒服地度过最后的时间。
方启瑞隐约明白蒋振钦不愿意向自己求助的理由，这让他不敢强加决定给对方。不过几天，面前的人憔悴得肩上的骨头好像能戳破衣裳，忍不住开口：“你吃东西了吗？”
蒋振钦守了一天一夜，几乎都忘记了自己有没有进食，听到方启瑞的询问时还有点发愣。
“你的母亲不会希望你比她先倒下的。”方启瑞有些紧张地拍了拍蒋振钦的肩膀，“跟我去吃点东西吧，关于你母亲的病情我也许能帮上点什么。”
一旁过来给张萍护理的年长护士恰巧听到方启瑞的话，也劝蒋振钦：“小伙子，我看你都在这守一天了，你妈妈现在还算稳定，万一你倒下了谁来照顾她。”
蒋振钦看着床上的张萍，深深地呼了口气，“我知道了。”
站起来对身边的方启瑞说，“方先生，我现在就去吃东西。”
接下来的时间里蒋振钦过得比之前更累，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张萍身边，痛苦地看着张萍的病情一步步加重，直至失去希望，带着多看一眼就是一眼的奢望。方启瑞也为蒋振钦联系了其他地区的医院看有没有合适的肾源，但还没能等到结果，张萍就撑不住了。
在弥留的最后时刻，病床上的张萍握住蒋振钦的手轻声抱歉。蒋振钦这段两年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张萍其实一直都看在眼里，她并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当初自己能够忍住蒋力的殴打，忍住外面的诱惑，那就算痛苦，蒋振钦也还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而不用跟着自己一起吃苦。是自己害了这个孩子啊，张萍摸着蒋振钦的脸，身体内的疼痛已经让她没有办法说话了，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落下，她多想，多想看到蒋振钦长大成人。
蒋振钦觉得自己应该放生大哭，或者拼命否认，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眼里全是红丝，却没有泪水流下。
那是一个阴天，小小的葬礼里，出席者只有两人。
蒋振钦一直知道张萍不能陪自己太久，但这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还是不能接受，像灵魂和人生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扯走。
方启瑞陪蒋振钦过来处理后事，他感觉身旁的少年气质一下子冷了很多，好像那些能被称之为温情的部分都随着张萍一起离开了，却更接近方启瑞认识的那个未来的蒋振钦。
“方先生。”
略为沙哑的声音响起，把方启瑞的注意力拉回来，大半年的成长，方启瑞竟然对蒋振钦的声音感到陌生，再也听不出当初少年的青涩。
“我想去南方。”蒋振钦站在张萍的照片前，看着黑白像素里描绘的张萍温柔的笑，人的一生，最后竟然只剩下那么小小的一格，“已经没有必须要留在这里的理由了，南方现在在发展，我会为你带回你需要的东西。”
这的确是更适合的路线，而且方启瑞相信蒋振钦的能力，他知道面前的青年已经褪去了迷惘，“我让陆先生他们跟你一起过去。”
“不问问我去那边想做什么吗？”蒋振钦觉得方启瑞能放自己走已经很好了，没想到他会愿意资助自己。
“你已经有计划了不是吗？”方启瑞知道蒋振钦不会贸然说出决定，“再不济还能让陆先生把你带回来继续给我去红楼打工。”
阳光恰好透过云翳，有几丝从走廊外照进，落在方启瑞的身上，蒋振钦看着面前温柔却终是带着力量的男人，现在的他已经和对方身高相差无几了。
蒋振钦忽然后退半步，深深，深深地看着方启瑞，然后对他说：“谢谢。”
方启瑞被蒋振钦的动作吓到，疑惑地歪了歪头，哭笑不得地说，“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天完全放晴了。
客机载着旅人，像候鸟一样飞向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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