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有些如坐针毡。
一个老师坐在离你只有一臂远的地方，那滋味总不会太好。尽管只是个纸老虎的年轻老师。事实上，这些新老师有时比火眼金睛的老教师更招人讨厌。他们不仅充当讲台上的前辈的间谍，密切监视你是否专心听课，甚至对你的一切都做好了随时纠正的准备：写在课本上的凌乱笔记，练习簿上选错的前三道选择题，连没有盖上盖子的水杯也不放过。好像他们没有上过中学似的。
他靠墙蜷着，冗长平板的读书声让人昏昏欲睡，真是个阴冷的秋天。今年冬天肯定会冷得要命。
“啪——”
他惊坐起来，捂住脑袋，只看到顾蓉卷着语文书走远的背影。前座的周盈盈和许冲同时转过来，捂着嘴吃吃直笑，好像她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滑稽的事。
他转动了一下酸痛的脖子，转向那个年轻男人，对方正好收回目光，重新打开手里的课本，漫无目的地翻阅着。
下个礼拜大概会听他讲课，最迟这个月底。听这些初出茅庐的新老师讲课简直是无妄之灾。故作亲切的语调，蠢得要命的课堂小游戏，还有那些不知所云的笑话。陈可南，这名字真有点娘娘腔。他对着周盈盈的马尾辫撇了撇嘴。
顾蓉写好板书，转过身说：“秦淮，站到后面去。还要我请你？”
秦淮磨磨蹭蹭地拿起书，软绵绵地靠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有几个人回头张望，注意到教室后面坐着的陈可南，于是一个捣一个，一个接一个地掉过头来，朗读声渐渐乱成一片蛙鸣。顾蓉忍无可忍地喊停，叫重新读了最后一段，然后开始讲课。
秦淮望了一会儿窗外，银杏的树冠颤动着，像要整个儿被风刮到天上去，乌云阴沉沉地坠在天边。透过后门上的长条玻璃，走廊上空无一人，没有看到戴着红袖标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巡逻的老师。讲台上的日光灯正好照在顾蓉高高的颧骨上，像顶着两面反光的小圆镜子。
他这么自得其乐了一阵子，然后开始观察斜前方的陈可南。那人正自顾自在备课本上写东西，椅子不时向后一跷，这让秦淮想猛地伸腿一勾，好让他摔个四脚朝天。教室里突然静下来，他回过神，发现顾蓉正在黑板上飞快地写板书，教室里只有粉笔起起落落的闷响。
陈可南这会儿也在写，可一直没有抬头。秦淮纳闷，拿书盖住下半张脸，身体前倾，努力让视线越过陈可南的肩膀，落在写满了半张纸的备课本上——
一头又肥又蠢的霸王龙举着叉子一样的小爪子，正对着他龇牙傻笑。
顾蓉忽然转过来。
“秦淮，抄黑板！发什么呆，别人那儿有宝怎么的？你笔呢？”
陈可南跟着回头，朝他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可恶笑容。他回到座位拿笔，背后传来纸页响亮的掀动声，像一声得意的大笑。
招来这种老师，学校一定是没钱了。他想。他应该转学。
下课后，顾蓉来找语文课代表，陈可南胳膊肘底下夹着书，立在她旁边，一副低眉顺眼谦逊后生的模样。班主任没走，大家不敢轻举妄动，大多都乖乖坐在椅子上。陈可南站在许冲的课桌前，低头看见她的作业本，又看向周盈盈的课桌，忽然默不作声地笑起来。
秦淮下意识往她俩桌上瞟，什么滑稽的东西也没看到。这人果然喜欢莫名其妙地发笑。
“你是新来的老师吗？”周盈盈仰起头问。
陈可南点了点头。
“老师你好年轻啊，是不是刚毕业？”许冲拿袖子捂着嘴笑，像树洞里不肯露头的松鼠。
“差不多吧。”
“老师你叫什么？”
“陈可南。”他把备课本上的名字亮出来。
“你没事可以跟学生多交流交流。他们下了课话多得很，特别是这个。”顾蓉朝许冲努了努嘴，在她“我哪有”的叫声里，跟课代表走了出去。顾蓉前脚一走，许冲立马说：“老师你长得好帅！”
周围的一圈女孩子哄然大笑。周盈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歪在椅子上，一大把马尾辫在秦淮桌上疯狂地来回扫动。
“谢谢。”陈可南微笑着说，仿佛听过一万遍这样的话。
真够傲慢的。
“陈老师你会带我们吗？”
“看学校安排。”
秦淮猛地把椅子往课桌一踢，开门走了出去。他受够了周盈盈的头发。
之后三天都没见到陈可南。
秦淮松了口气。一想到那个总是莫名其妙发笑的男人可能会当他们班的实习班主任，他浑身长了跳蚤似的难受。
他宁可阎榆来三班。虽然她像个老太太一样啰啰嗦嗦事无巨细。起初两回，阎榆上课还会叫他不要睡觉，点名让他回答问题，自从受过他置若罔闻的冷遇后，她的数学课上就再也听不见“秦淮”两个字了。每次经过他身边都走得飞快，好像怕他跳起来咬她。阎榆个子很小，还留着学生气的蘑菇头，跑起来的姿势像受了惊的啮齿动物。秦淮和四班的几个男生总喜欢悄悄站在她背后，然后突然叫她一声，看她像学生见了老师那样紧张得跳起来，他们就能笑成一团。
快打上课铃时，他溜达回来，脑袋伸进教室，瞄见黑板边的课表写着“地理课”，立马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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