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这间客栈里又住了一夜，章汝一匆匆前来，行李画卷都在河对岸。我软磨硬泡一夜，他终于同意让我一同过河，起码陪他画完眼前这张画再做打算。由于达成了初步共识，我心底也轻松许多，又想起好多有的没的，比如关于出门行路，如今吃过苦头，才晓得不但得带银子，还得备干粮，添衣物，绝不能空着两手就走了。
这些经验虽然可笑，却也是为数不多我自己总结出来的，因此自我感觉良好的很，一股脑讲给章汝一听，他听的直笑，只说知道了，让我赶紧睡觉。
我白天一天没有出门，三餐都在床上吃的，晚上居然还能睡着，大概是有他陪着我的缘故，睡得颇香甜，早上醒来一睁眼，章汝一已经穿戴齐整坐在桌前喝粥，面前两碟小菜，一盘包子堆成个尖。
“什么馅的包子。”我躺在被窝里问他。
章汝一说是羊肉的，边说边催我起床，床头搭着他昨天买的那套衣服，我坐起来往身上套，随便弄了弄，就坐到了桌前，伸手要去拿包子。
章汝一的筷子在碗沿轻轻敲了一下，我停了手，可怜兮兮的对他说：“羊肉包子凉了就不好吃……”他和没听见一样，只是伸手指了指屏风后面。
我只能认命地站起身。
等我洗漱完再坐回来，章汝一面前的粥碗已经空了，我把两只刚洗完的手亮给他看，他脸上隐有笑意，看得我心神荡漾，于是把脸也凑了过去，我说：“脸也洗的很香。”
他此刻反倒莫名害羞起来，整个人朝后退开了些，我得了空整个人钻进他怀里，章汝一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嘴里说着快点吃饭，却突然开了窍，在我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我终于心满意足，放过了他，坐起身捡了个包子往嘴里塞，反观章汝一此刻脸莫名又有点红，他轻轻咳了两声，眼睛直朝我身上瞅。
我脸皮比他厚多了，才不怕他看，吃了两个包子，突然听章汝一说，“你那衣服到底怎么穿的？”我一愣，他伸手戳了戳我胸前塞的鼓鼓囊囊一个包，好气又好笑地问我：“都学会离家出走了，还不会系衣带？”
被他手指一挑，我刚才胡乱塞进去的那些带子缠成一团掉了出来，我手里还拿着包子，只能看着他凑近过来，仔细的把我散乱的衣带整理好，我说：“又没有人给我弄。”他抬头看我一眼，说：“那你前一段时间怎么弄的？”
我理直气壮地告诉他，就是这样缠紧了塞进去。他有些无语，叹了口气，让我吃饱一点。
出门的时候章汝一果然带了个小包袱，里面有件披风，还有点干粮。他之前已经雇好了马车，会送我们到码头，官道上的雪已经被清扫过了，我们坐在马车里出了城，远远地看见一片辽阔河滩，就知道河边快到了。
今日天气依旧不错，没什么风，筏船在河上行的很稳，只是河中有暗流，筏子冲进去，被卷的打了几个转，一船人都惊呼起来，我死死抓着章汝一的手，用劲到骨节发白。
但那乘船的老艄公到底是经验丰富的，很快便稳住了船身，他一声号子，船尾的几个船工同时发力，筏船便轻飘飘冲出了暗流，河面马上又是一片平静，众人安下心来，这时才敢出声说话，有人不住地念着佛。
我还是握着章汝一的手，他凑近些悄悄问我：“你怕不怕？”我当然怕，只是嘴硬摇头，于是他说：“我是怕的。”
我说：“这河你都过了三次了，还会怕？”
他点头道：“每次都怕，先是怕我回不来，第二次过河怕我找不到你，这次是怕你掉下去。”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毫无铺垫就给人说这种想哭的话，我说：“你是不是想哄我开心？我开心的很，就是这个时间说这些不合适。”
他说：“现在不说，以后说不定没机会了。”
我一听见这话，马上抽出手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故意说：“我命好的很，你跟着我好好享福就行了。”
于是章汝一脸上这才看上去轻松了一些，艄公在这时唱起了一首调子，筏子上的人都安静下来，他唱的是北地方言，曲调悠长，夹杂着一些方言，我只听懂了哥哥妹妹几个字，想来是一首情歌。
我悄悄在他耳边喊，“哥哥。”
章汝一抖了一下，耳朵马上就红了，他转过脸来看着我，似乎一时半会不知道说我什么好，于是我比着口型，无声地冲他又动了动嘴，“哥哥。”
章汝一马上把我嘴捂住了。
这玩笑大概开得有些过分，直到下船章汝一都没太理我。
下船的地方是个颇有规模的水陆码头，街道两边都是货栈，一路通到镇里。眼看时间尚早，我们选了一家卖茶饭的酒家，准备先用些饭食，在去车马店雇马进山。
酒店的大伯引我们上了二楼，临街的位置视野开阔，站在这里可以看见码头的风光，倒是有些像东京的风貌，只不过对岸有缓缓青山，河面也广大得多，远远看着河中的筏船，小小的一点，在波涛中顺水而下。
这些便是东京所看不见的东西了，我人生的前二十年，所见实在有限，这样的大好河山，果然只有亲眼看见，才能懂得那些无法描绘的广袤宏大，然而天地如此之大，人在其中实在太渺小了，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贩夫走卒，无非都是这天地间无足轻重的一粒沙罢了。
这样想下去，难免产生些空虚的孤寂，然而一回头，章汝一就坐在对面，认真地看着墙壁上提写的诗句，一下子那些孤高渺远的想法就如潮水般退去了，我想起那些在大庆殿上空飞舞的白鹤。
章汝一回过头来，见我一直看着他发呆，咳了一声，我才回神，掩饰般的朝楼下看去，街道两侧皆是各家商铺挂出来的幡子，卖什么的都有，街道上行人也是挤挤挨挨，确实是一个繁华的地界。
再看两眼，前面街角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就看一队兵士骑着马，远远地冲这边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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