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汝一脱了外袍，坐在床侧看看我的腿，果然一开口就是：“你在哪摔的？”
“右掖门……”我脱口而出，但说完就后悔了，章汝一天天从右掖门过，这个谎撒的太草率。于是我又找补了两句“有块地砖是松的，不过我摔完他们已经修了……你明天路过的时候也注意点。”
章汝一的脸抬起来看着我，显然是不太信，但没接着问下去，只说：“什么姿势能摔成这样？你这是跪着摔的？”我心里一沉，也不知道该摇头还是该点头，怕他再问下去，只好赶紧转移话题，问他刚才在书房画什么。
他正低着头铺被子，闻声抬头道：“你不是都看了，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我说。其实我这个人真的没什么鉴赏能力，也不会夸人，但就这三个字都能让章汝一马上高兴起来，“官家要重修翰林院玉堂，壁画也要新作，命画院近日呈稿御览。”果然说到这些，他眼睛都是亮的，“我也准备试试。”
我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小珠从外面跑进来的脚步声，她走床边站住了，人没进来，只是从帷帐外面伸进只拿着小药瓶的手，冲我俩摇了摇。
“这药膏涂上需得按摩一会才能起效，该按你就按，不能由着他性子来，哪怕他喊疼也不要理。”小珠隔着帘子说。
章汝一笑了笑，低声答了句“知道了，你放心。”
等小珠出去了，我才问他：“你让她放心什么？”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问，愣了一下才说：“我就是随口一讲。”边说着手心里倒了些药油出来，我把腿凑过去，他轻轻揉了几下，突然笑了，说：“小珠也快嫁人了。”
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盯着章汝一的侧脸，突然有种沉沉的乏力感。尽管我憋了一肚子的不痛快想要告诉他，但是这一刻的气氛又很轻松，我实在不忍心将它打破。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操心这些……？”我一句话没说完，被章汝一按的倒吸一口凉气，硬是把下半句憋回了肚子里。
想着刚才小珠的话，我硬是没喊疼，只不过章汝一实在是太死心眼，照他这个手劲下去，我明天还能不能走路都两说。他认真揉完了一边，才说：“这是我的府上，有些事我当然要操心。”
我忍着朝他翻白眼的冲动，干笑了两声。
京城房价奇高，因此大多数官员都是赁屋而居，章汝一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的俸禄实在有点低，平时又没有什么油水，再加上日常花销，要真由着他用自己的那点钱租宅子，估计我得住到城墙外头去。
我当然不能同意。所以为了顾全许多人的脸面，我偷偷买了这处宅院，找了个伶俐牙人，让他假托是外放官员在京的旧宅，低价赁给了章汝一。章汝一开始自然不信，多亏了那牙人巧舌如簧，告诉他这宅子主人也极爱笔墨，尤其高看他们这些在画院任职的，租金虽低，但要章汝一的十张新画相抵。
我自和他在一起，便辛辛苦苦瞒上欺下，撒了不知道多少谎，虽然后来虽大部分都被他识破，但这宅子的事由于做的严密，一直不曾被他疑心过。章汝一那段时间为了画画，可谓是殚精竭虑夙夜匪懈，总算是按时交割了手续。因此他非常有一家之主的自觉性。
但他这个人我太了解了，平日里话就少，更不要说这些家长里短的废话。我缓过来一口气，问他：“听你这样讲，是有了人选？”想想又不对，他成天在画院待着，身边的人算来算去就是那么几个人，难道是……
“难道是你那些同僚？”
章汝一脸上泛起点可疑的红色，说：“我之前有几次，看见小珠和街口布店老板家的儿子在讲话……有说有笑的。”他拿起床头的帕子问我：“你的腿用不用包住？”我说：“包什么包，不要没事找事了，你快点说。”他没再执着，放下帕子摇头道：“我那些同僚，还是算了。”
“你什么意思？”我拿脚蹬他，“我的丫鬟配他们？还配不上？”
章汝一说：“就是因为配的上才不好，我怕他们不是真心求娶小珠。”他抖开被子给我盖上，自己下去洗手。
等他洗回来躺下我才问：“你刚才说的没头没尾的，是有人给你讲过什么？”
他翻了个身，一只胳膊搭了过来，说：“就是孙兄，他常来府里，如今想想找我是假，来看小珠倒是真……”
我打断他问：“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说：“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前几日他请我去长庆楼吃饭，提了一下我才明白，没来得及告诉你。”
我说：“什么没来得及？你先自己数数最近你回来了几次！”话一出口，气氛马上变得有些僵，其实这种话不应该经常挂在嘴边说，说多了整个人都容易忿怨，但有时就是管不住嘴。果然章汝一马上就不吭气了，我俩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谁都不说话，比赛憋气似的。
等了好久章汝一还是没动静，照往常我这个脾气早爆了，但今天**的事情卡在那里，相较之下，架什么时候吵都可以，但这件事我必须先弄清楚，于是翻身怼了怼他，尽量心平气和的问：”然后呢？他提了之后你怎么说的？”
章汝一的胳膊搭在脸上，看不见他的表情，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波澜：“我今天回请他也是为了这件事，给他说清楚了，这要看小珠自己的意思，我做不了主。”
听他这样说，我反而一下子没转过来这个弯，问他：“你今天不是给你们老师践行？怎么又扯到孙砚身上？”
过了一会才听见他说：“老师是一回事，孙兄是另一回件事，一起请比较省钱。”
我非常感慨，甚至有些感动，章汝一没有变，他还是那个非常抠门的章汝一。感动了一会才想起来他今早上过门不入的事，转头正准备问他早上又是去哪了，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只是梦里还皱着眉，看上去不太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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