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早饭的时候姓章的还没回来，老陈看我脸色不好，琢磨出个说法，说是章汝一可能也去祭祖了。并且分析得头头是道，他说昨天虽说是正日子，可章汝一在宫内轮值脱不开身，也许只能趁着今天去城郊祭祀，赶不回府也是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我在心里琢磨了一会，觉得我都快信了，一抬头见院子里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皂色衣帽，正蔫眉耷眼的顺着墙角准备溜，我还没吭气，老陈一眼瞅见了，大喝了一声：“给我站住！”
我都被他的大嗓门吓的手一哆嗦，更别说成安，当即就跪地上去了。老陈从凳子上跳起来，左看右看没找到趁手的家伙事儿，一把抽走了梅瓶里插着的鸡毛掸子，朝着成安就去了。
成安跪在那里被打了几下，脸拧的和麻花一样，却没躲。他是被老陈打惯了的，知道这个时候越躲越要挨揍，只能一边硬扛一边哀怨的看着我，我看着老陈手中上下挥舞的鸡毛掸子，想起了早上那一幕，一下子就笑了。
老陈没再打成安，指着他的鼻尖问：“昨晚上你跑哪去了？”
成安看看我，看看老陈，又转过脸来看我，抽抽嗒嗒的要哭。我走过去劝老陈，按着他手里的棍子头说：“算了，昨天是我走的时候没叫他，不关他的事。”成安在地上猛点头，老陈没办法，恶狠狠的把鸡毛掸子一扔，背着手走了。
成安抹了把眼泪，抬头嚎：“我的亲爹，你再这么闹儿子命都要没了。”我拽了他一把，说：“去洗把脸换身衣服，找**给你弄点吃的，别戳这儿丢人了。”
成安应了一声，止了哭从地上站起来，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在我耳朵边小声说：“就……回来的时候，好像看见章待诏了。”
我马上转头看着他，成安或许是看出来我脸色不好，犹豫的说：“也有可能看错了……”我问：“你在哪看见他的？”
成安揉了揉眼睛，说：“右掖门外头，远远的看着像是朝西边拐了，怕是要出城？”
好得很，我心说，章汝一家的坟头在城西没错，但他要出城必须得走府前这条路，合着现在连家门都懒得进来了？这算什么！大禹治水吗？
这一下闹的我早饭也吃不下去，换了衣服准备出门，成安手里捧着个没吃完的羊肉馒头追出来，跟在我身后问要不要骑马，我想了想，告诉他不骑了，出去随便走走。
今日天气不好，从早起就阴沉沉的，还没走出府门就起了风。成安看这天色，又张罗着要轿子，说是怕一会路上下雨，把我气笑了，我问他：“你知道我要去哪？”
成安小心翼翼的说：“不是要出城？”
我说：“出你个头，去新桥下吃杂辣羹！”他吓的差点上来捂我的嘴，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看，没看见老陈，才捂着胸口说：“祖宗，你要吃也不要这么大声吆喝，这还没出府门呢……”
新桥离城门口不远，桥下有一大片棚户，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本我也不爱去，但桥东边有家茶铺，捎带着卖些小食，其中有一味杂辣羹尤其煮得好，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家。老陈一向不愿意我去那种地方。嫌人多，乱。
其实他这种担心毫无道理，京城这么大，人口百万之巨，日夜熙攘，哪有个清净地方？当然也不怪老陈这样想，他这个人本来就喜欢安静，要不然他也不能处处向着章汝一。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地方还是章汝一带我去的。
那是章汝一刚从画院毕业的时候。画院每年都毕业六十多学生，但能留在宫里的不到二十个人，按理说，像他这样在京城没后台没背景的一般都会被分到地方上任职，章汝一也有自知之明，散伙饭都吃了好几场，结果皇榜一发，他不但榜上有名，还授了官职。
他之前身上只有一个低等的武阶，俸禄少到可怜，几场散伙饭把积蓄花了个干净，发榜那日他说请我吃饭，来的就是这间茶铺，一人一碗杂辣羹，佐以沿街叫卖的羊脂韭饼，那顿饭统共也没花了五十文。
我走的慢，到新桥已经是中午了，茶棚里已经没有食客，都是些往来休息的贩夫走卒。大锅里只剩了最后一碗羹。老板给我寻了张清净桌子，对着窗外的槽河，一抬眼就是挤挤挨挨的粮船桅杆，听着那些人天南地北的闲聊，也不算很无趣。
成安到街上买韭饼，好半天才满头大汗的空手回来，见我看他，还没开口，就听见街上锣鼓声响的热闹。茶客们纷纷拥到棚外去看，原是花车游街的队伍从街那头拐过来了。十来辆花车，每辆车上都有一位盛装的丽人。街面上顷刻间挤的水泄不通。等车队过去，看热闹的人才慢慢回到茶摊里，摇头晃脑的将那几位女子一一品评了一番，最后竟为了争个高下吵了起来，老板正在后厨刷锅，举着烧羹的铁勺就冲出来，把闹事的人分开了。
所有人都有些意犹未尽，我也是。茶摊子里的这一场热闹看到了头，面前的杂辣羹也冷了。这羹只能热着吃，冷了之后便有些腥气，再难下咽。我推开碗，起身走到街上，街面上还有刚才一场混乱留下的痕迹，光被踩掉的鞋都有好几只。也不知道这一场巡游，全京城能丢多少鞋。我回头问成安：“刚才那是哪家行院？”
成安刚给老板付了饭钱，一边系紧钱袋子一边说：“是院街上新开的一家，叫玉仙楼。搞了一个’玉仙十姝’，那打头一个穿红衫子戴金冠的，就是他家头牌，听说是从南边过来的。”
我说，“好得很，今晚就去这个玉仙楼。”
成安说，别闹了成吗？你要是气不顺打我一顿也行，咱最近不宜惹事。
真是笑话，我有什么气不顺的，我说：”本来我也不是十分想去，但你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今天非去不可。”
成安大概十分后悔自己刚才多嘴说的那几句，看上去快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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