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收到消息，白礼贤禀告龙天下后，匆匆赶去了公共租界，上下打点一番把蓬头垢面的龙彧麟领了回来。龙彧麟还自诩临危不乱化险为夷，白礼贤告诉他，英国佬打死的压根是冒牌的赌场老板，否则他能安然无恙走出七重天才邪门。
龙彧麟在牢房里没有好吃好喝，全身又一股子霉腐味道，就想回家先洗澡再大吃一顿，他走进客厅，就见龙天下在沙发上坐着逗鹦鹉，显然心情很不错。龙彧麟在外面惹祸就可以少挨两句骂，他道：“爸爸！我回来了！”
龙天下朝他一挑眉毛，有心教训他一顿：“你还有能耐回来。”
龙彧麟脱了外套搭在沙发上，解开袖口的纽扣，对着他躬了躬身，嬉皮笑脸地说：“爸爸教训的是，我待会儿再和你细聊。”
龙彧麟走到楼梯口碰见了金子，金子裹着睡衣，单手扶着门框，龙彧麟问道：“今天是礼拜天？你怎么没去上学啊？”
龙彧麟脱了夹绒马甲，再一细看金子的怏怏之态——脸色惨白，一双乌溜溜地眼睛泛着水光，他抬手摸了摸金子的额头：“没发热。”
金子摇了摇头，扶着墙壁往前走，迈开步伐会牵扯到伤口，只好拖着两条腿慢腾腾往前挪。龙彧麟瞧他走的吃力且奇怪，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里照射 进来，微弱的光芒也足以把他刺破，让他千疮百孔。金子茫茫然问道：“大哥，你怎么才回来？”
龙彧麟边走边笑说：“你又想我了？可真黏人。”
龙彧麟推开盥洗室的门，余光瞥见龙天下进了书房。金子对着龙彧麟虚虚地一扬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觉得应该告诉大哥，可是有些难以启齿，以后他该怎么面对大哥和干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大哥……”
他的嗫嚅让龙彧麟无端地感到心惊肉跳，他压制住内心的恐慌，试探性问道：“金子……你想和我说什么？”
金子垂下眼帘，继续向前走：“我、我想下楼喝点水……我口渴……”
金子慢腾腾走到楼梯拐角，就听见身后传来的撞门声，然后又是“砰”地一声。
龙天下是个值得敬畏的人物，最起码在龙彧麟眼里是这样，他上一次对着龙天下目眦欲裂、嚼穿龈血的时候，是得知母亲被他开枪打死，因为不明了是确有其事还是闲言碎语，风波很快平息，可这次金子就在他眼前遭了殃。
龙彧麟太阳穴蜿蜒着一道青筋，眼睛通红，红着红着一滴眼泪夺眶而出，他想对着龙天下咆哮，话一出口被他哽咽了下去，他的质疑声中只剩下哭腔浓重：“爸爸，你疯了？那是金子啊！我就一天没回家，一天，你把他糟蹋成什么样了？！”
龙天下双手撑着书桌沿，上身微微前倾，神情和语言统一的淡漠：“糟蹋？你说的是什么话？”
龙彧麟抬手指向他，手臂控制不住在颤抖：“我怎么不能说了，哪有你这样做人的！金子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合着姓金的挨上你活该倒霉！”
龙天下看着他涕泗横流，说不出话还要和自己吵，权当他说的是胡话：“小麟，你发什么疯？你也老大不小了，爸爸没掺和过你的事，你也不要来我这里搅合，我等着盼着，活到现在不就是为了这一天？我和钰霖有缘无份，走了一个钰霖，现在来了一个金子，折腾了大半辈子，还要我再耗到什么时候？”
龙彧麟面红耳赤，声嘶力竭地喊道：“金子是金子，金子他爸是他爸！你舍不得、你想得慌，你怎么不去死？!”
在他的叫嚣中，龙天下突兀地一笑，似笑非笑，他取来墙上挂着的马鞭，握着鞭柄走向龙彧麟。
龙彧麟知道皮开肉绽的滋味，即便年深日久，爆炸开来、波及全身的痛感还是无法忘却，此刻他的胸口都在隐隐作痛。龙彧麟怕不怕龙天下？当然怕，除了龙天下他没有怕的人，况且他这个半老头子硬朗得很。他可以逃，可要是他逃了，谁来保护金子。
龙彧麟咬紧牙关，双眼猩红瞪着龙天下。龙天下在教训儿子这一道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他高举马鞭，随即狠狠地抽向龙彧麟：“有你这样和老子说话的！混账东西！我生你出来是让你气我的么！”
“谁让你把我操出来的！”
龙彧麟猛一瑟缩，疼极了，忍得住。龙天下越是下狠劲他越有骨气，他就是和龙天下一样的犟种，龙天下要是不犟，就不会单叼着金子不撒口。他将龙彧麟抽了个十几鞭，最后抬脚往他腹前猛地一踹，居高临下斥道：“滚！”
龙彧麟踉跄着后退，脊梁骨撞向了墙壁，颓然倚着墙壁向下滑，挫败地蜷在地上。他恨龙天下，又拿他无可奈何，就连声音都低落了许多：“爸爸，你放过金子好不好，你去找谁都好，求求你放过他。”
龙天下哭笑不得：“小麟，你又胡言乱语，金子从小就和我亲近，还会怕了我不成？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爸爸把生意交给你，可不是叫你随意挥霍坐吃山空。”
龙彧麟重重吸了一下鼻子，找死一般神气起来：“我不要，从今往后我不要你一分钱，我只要金子，我来养活他，我不让他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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