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公馆在山上,下山的时候,烟树迷离,青溶溶的,越往前走月影儿越稀,越淡薄。金子回头看,那房子在薄雾中快要消失不见,人身上还残留着华美淫逸的气息。倘若山变成了大坟山,房子成了帝王的皇陵,都不足为奇。
从盛公馆回来,金子还在魂游之中,浮光掠影间浑浑噩噩,龙彧麟则是顶着一张白里透青的脸,强打起精神。
大三元门口,小老九已经等候多时:“大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小老九是个瘦高的青年,麦色的皮肤下是遒劲的肌肉,他原先是混迹在小东门一带的混混,为了给他娘治病学人家去打黑拳,肋骨断了几根也到手一笔钱来解燃眉之急,后来大三元招打手,他抱着侥幸心理还真把同他对擂的胖子打倒了,就这样在大三元扎了根,认龙彧麟做了大哥。
小老九侧脸有两道交叉的陈年旧疤,是当扒手被人抓到,那户人家的主人烙上去的,年深日久依旧狰狞恐怖,金子还没有在人脸上见过这样的疮痍。
龙彧麟哈欠连天问道:“怎么了?”
小老九跟在他身旁边走边说:“宋耀宗那老家伙又来了,我看他要和我们纠缠不清了,舵主知道了肯定要生气,实在不行就找人做了他!”
宋耀宗乃是五龙堂的三当家,他这两年在法租界里过的不太称心如意,“黄黑白”三道的生意江河日下,他埋怨龙天下分给他的地盘不够,不足以让他施展拳脚,可他这位老大哥死倔,就是不愿意把多余的地盘划分给他,说服不了龙天下,他就想笼络龙彧麟。
龙彧麟才不管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他只知道宋耀宗是他三叔,而且三叔和五叔交情匪浅,是五龙堂里拧的最紧的一根绳。
龙彧麟说:“爸爸最忌讳别人搞清洗铲除异己,把人逼狠了他就要造反,更不要说什么做掉不做掉的话。”
小老九点头应答:“少主说的是,就是这老家伙隔三差五来惹人厌。”
龙彧麟扭头对金子说:“你先在我这里呆一会儿,爸爸什么时候走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金子随着他走进大三元,两个穿黑衫短打的伙计抬着红木箱子从他身边路过,金子嗅到一股陈尿的味道,鸦片烟特有的味道,他捏着鼻子问龙彧麟:“为什么?”
龙彧麟扫他一眼:“不告诉你。”
龙彧麟让小老九给金子弄点吃的带去睡觉,他得去敷衍一番宋耀宗。宋耀宗一身中西合璧的打扮,绛紫色纺绸牡丹长袍外面罩着黑底金线马褂,西裤裤脚扎在英国进口的黄色皮鞋里,此人不是穷凶极恶模样,倒是颧骨突出、眼眶内陷,一副大烟鬼的尊容。
彼时他正在把玩口袋里的翻盖金表,见龙彧麟来了,起身笑道:“小麟。”
龙彧麟自然而然地问道:“三叔,您老怎么来了!”
宋耀宗笑意盈盈地说:“没事三叔就不能来了?”
他转而欣赏房间里红木雕松鹤延年的大隔扇,又看看楠木架子上的珍宝古玩,福至心灵说道:“小麟啊,盛世藏古董,乱世买黄金,你可机灵着点。”
宋耀宗让他机灵着点,龙彧麟可理解不了其中意思:“我不爱古董黄金,我就爱钞票。行了三叔,我这儿没什么好玩的,楼上抽烟?”
宋耀宗摆摆手:“戒了。”
龙彧麟道:“那行,我这边儿还有点事,三叔请便。”
宋耀宗嫌他是个不开窍的,总让自己找不到时宜开口:“什么事啊?”
龙彧麟笑说:“大事。”
龙彧麟算是和他打过照面了,他要是不乐意走也没有办法。
宋耀宗想破头也想不到龙彧麟的大事就是和金子一起困觉,二人倦意正浓,金子敏感的嗅到大三元从里到外都是一股腥腐的味道,和汗腻气息杂糅在一起充斥了整个鼻腔:“大哥,你是坏人,干爹也是坏人。”
龙彧麟觉得他是发癔症了,胡乱揉搓着他的头发,腔调慵懒:“你懂什么好人坏人?”
金子说:“你总觉得我还小,其实我都知道你和干爹是干什么的,以前别人跟我说,我总不信,就要和他们吵......唉,那我也是坏的。”
龙彧麟听了他这话心里直想发笑:“我看你是个蠢的,我对你好不好?爸爸对你好不好?”
金子拿黑闪闪的眼睛瞪他,温吞吞吐出一个字:“好。”
龙彧麟随口说道:“那不就是了,对你好的就是好人,对你坏的才是坏人。”
金子心想大哥说的对,可自古以来杀人放火的都是坏人,这疑虑杀了大半睡意,龙彧麟早就睡糊涂了,张开手脚就把金子往怀里搂,金子习以为常任着他搂,还把胳膊搭在他腰间,哪知龙彧麟忽然撅起嘴亲他一口,金子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小幅度扭动身躯,又听龙彧麟含糊说道:“别动,再动就干 死你。”
龙彧麟做了个春宵好梦,至于那春宵的对象是谁,无论性别还是面貌都笼统而模糊。
金子听的懵里懵懂,又很快思索出一个意思,他微皱起眉头在心里自言自语:“原来大哥长大会变成这副德行!”
龙彧麟一觉睡醒,天已经黑了,他过惯了日夜颠倒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妥,确定龙天下不在家,龙彧麟才把金子送回去。他觉得自己需要一处公寓,无需太大,够两个人住就可以。
龙彧麟想着今夜去哪里消遣,愚园路百乐门。百乐门门口,雕花板拼成的圆柱型玻璃银光塔,呈放射状流泻下来的蓝霓虹灯绚彩夺目,确实只有流光溢彩可以形容。
龙彧麟下了汽车,拍整西装下摆又跺了跺脚,走进去立马进入一个欢闹世界,来往皆是摩登体面的公子少爷,随处可见舞女们,就连玻璃地板上都镶嵌着舞女的倩影。他是不爱和金大班的舞女们一起跳舞,就想找间厢房搓几圈麻将来打发时光。
拾级而上,身旁有西装打扮的侍者路过,手里拿着托盘,盛放的不是酒水干果之类,而是洋烟、旱烟和水烟。
到了楼上,侍者走进了一间雅间,龙彧麟无意从门缝中看见了宋耀宗,瞧他嘴里念念有词,是在和什么人说话。龙彧麟并无在意,与其掺和遗老的难念经,不如掺和流水的麻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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