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进来时还跟着许多人，都大概是二十多快三十的模样，有的染着偏金或偏红的发色，他们的手臂上都能看到一模一样的老鼠纹身。病房之所以吵闹，是因为他们正在和主治医生发生争执。
“你什么意思，把严哥安排在这个破病房？”
“抱歉，最近病人太多，已经没有多余的病房可以提供了。”
“那你要那些病房的人出来，来这里，我们和他们换一个位置。”
“这不符合规则，如果你们执意要闹的话，那就请你们带着这位病人转移医院。”
“你一个医生嚣张什么？老子去你妈！”
看似带头的一个男人挥拳刚要打上去，躺在床上的病人开口了，和煦有点意外，他伤得这么重都能说话，而且听起来很轻松。
“何勇，你给老子安分点。”声音不大，气势很足，带着疲倦与不耐，一下就把黄毛青年震慑到了，只听那男人又开口，只不过这句话是对那名医生说的:“哥，我就呆这，别理那小子。”
“我不是你哥，”严医生戴上口罩，另一只手不停操控仪器，声音裹着冰，“以后把自己弄成这样就别来我这，半死不活躺在我工作的地方，晦气。”
仔仔细细搞完后抛下一句冷漠的话，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护士。黄毛应该还挺年轻，暴脾气，“你哥这也太......”还没骂完，就在严返凡警告的视线里噤了声。
不过多久，他的床位又被他们围了起来，密不透风，吵闹的很。但和煦已经没空去在意他们，因为邢不惮过来了。
“奶奶还好吗？”和煦抬起头，眼里夹杂着细碎的白光。
邢不惮没开口回答，坐在了和煦的旁边，牵起邢母一只手，手上隐隐约约长出了褐色的老年斑，沉声说:“脑瘤，很大了。”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和煦的，没必要让和煦也跟着自己难过，但就是自私地想找一个人分享。他淡色的嘴唇吻在邢母的手背上，全身绷紧，“我是不是不应该告诉她？”
这句话不知道是问谁，和煦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去缓解邢不惮的痛苦，往往悲伤到极致的人是不会选择去哭的，闹得人人皆知。他们只会选择在沉默中压抑自己，不知道这样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句问话是邢不惮来自对自己的拷问，他低下头，耳朵靠在邢母的手腕上，听着不太强的心跳声，自言自语道:“从我有记忆起，老头就经常呆在军队里，很少回家。我小时候因为性子野，导致我妈不讨我奶奶的喜欢，认为是我妈不会教人，总是有意无意在很多人面前甩我妈的面子，这些我妈都忍过去了......”
“后来哪怕我弟死了，没过多久，外公死了，外婆也死了。打击一重又一重，但我妈在我和我爸面前也还总是笑嘻嘻的。那时候没有人陪着她，我在参军，我爸也要呆在军队里，那些痛苦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承受......”
邢不惮讲了很多事情，那是和煦从来都不曾去了解的，他静静听着，有时邢不惮讲到一半就发不了音，只能出来几声短促的气音，讲起故事来断断续续的，和煦却听得很认真。
讲了很久，尽是些不太愉快的事情，可邢不惮在这期间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回忆起点点滴滴，已经比较晚了。制造噪音的那个病床也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病人了。邢不惮让和煦先呆在病房里，自己则去外面购置一些生活用品，他打算暂时住在医院这里，陪邢母接受检查和治疗。
和煦还在看着邢母的睡颜，突然听到对面床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那位病人下床的声音。他应该是上半身伤势很重，可腿脚还是好的，能正常走路，是去卫生间。
但不知怎么，平衡有点失调，一不小心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嘶。”
严返凡蹙眉，撑着想站起来，但上半身实在是使不出力。可病房的人看到了一开始发生的事，没人去帮他，怕惹的一身腥。
严返凡又不会喊别人帮他，觉得太掉面子。自己一个人起身很艰难，努力了很久，但实在是有心无力。和煦听他身体和地板发出的细碎杂音，本来是不太想去管的，但人家离自己的床位最近，自己要是不管，怕被记恨上。
心里叹口气，离开座位，走到男人身旁，用力扶起对方的一只臂膀，男人有些重，和煦额头上开始冒出大量冷汗。
严返凡虽然不喜欢找别人帮忙，但如果有人帮他，就会毫不犹豫顺势接受，把人家榨得一干二净。
有一个支架，也不管人家受不受得起，把全身的力量都用上去了。这样站起来果然很轻松，一下子就起来了。回过头瞟一眼和煦面无表情的脸，又回头，连一句谢谢都没说，就慢吞吞地走进厕所。
和煦没在乎太多，甩甩发麻的手，像是甩掉了一个麻烦，满意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又盯着邢母的脸，想牢牢记下来。
“给你。”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把两张一千元的人民币抛在邢母的被子上，“我不喜欢欠别人，给你了。”
和煦看着眼前金色的毛爷爷，有点蒙圈，看向严返凡的表情就像看一个神经病，可男人误会错了意思，皱起眉头，有些烦躁地说:“怎么，你嫌少啊？我衣服上只有这点现金，没多的了。”
和煦摇头，有些无语地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些钱你拿走吧。”
严返凡看了眼自己面前精致的小孩，感觉索然无味，“你是混血？”
“......”莫名其妙。
“行吧，”男人无所谓撇着嘴，拿起刚刚抛下来的两千元，看起来很自然，“那我就收回去了。”
——不要钱的傻孩子。
——不要钱的无脑男。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然后各自转过脸，和煦拍拍被子上不存在的灰，严返凡把手中的纸币抓成了一个球，走回了床位。
算了，反正给那孩子的钱的目的也不在感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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