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你之意，本宫要害太子？荒唐，太子是本宫的孩子，日后是要做成国的王的，于公于私，本宫都不该害他。”
她用词巧妙，不说“不会害他”，只说“不该害他”，轻轻巧巧，就将感情摘了出去，只剩下了理智极致的分析，这绝不会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对待孩子的态度。
慕枳从容道：“民女斗胆，前日听到了王后与詹事的谈话，方才敢鼓足勇气来向娘娘投诚。”
商陆默然，方才嗤笑道：“听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不过也罢了，女子与小人并称，无所谓君子之称。”
她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倒让慕枳心头鼓鼓直跳，仿佛她才是那只螳螂，要被守在身后的黄雀捉了去。但需得知道，若是不踏出这一步，她连做螳螂的资格都没有，直到被这四方天地锁死，化成一具干尸，葬死在这墓窟般的宫殿之中。
商陆腕子上的翡翠镯子碰在一处，撞出一串的脆响，她从上位走了下来，阴影如乌云般笼在慕枳的头顶，她便这样矗立着打量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弯腰将她扶起。
“也罢，既然你都求到本宫面前，本宫又历来见不了女孩子受委屈，更何况，若你心上不喜，到时佳偶成怨偶，太子也受委屈，倒不如帮了你这忙，也好让太子另觅良缘。”
她话说得四两拨千斤，将开得富贵妖娆的玫瑰搁在慕枳递过的刀上，用娇嫩的花瓣遮去了锋利的刀光。可是，她们都明白，再矫饰也无用，刀仍在那里。
她挽着慕枳的手，道：“此事需得提上议程，现下你与太子共居一室，不能叫你受更多的委屈。你暂且回去，等本宫有了主意，再使人唤你。”
慕枳道谢，从栖凤殿里退了出来。
天气很好，宝蓝一片，万里无云，澄澈得像是倒映而上的无波大海，慕枳抬头，正好见一只白鸟展翅飞出了宫墙，远远地消失在天边。
她走下宫殿前的台阶，正与一个向上走的人擦肩而过，那是个文弱公子，脸生得美，面如冠玉，如敷粉般，唇红齿白，一弯笑眼，衬得其儒雅文弱，霁月清风，宛如泼墨成画，可挂在墙上日日观赏。
公子姬虞，原书真正的男主。
慕枳脚步一顿，往回望去，姬虞似有所觉，亦停下脚步见她，两人四目相对，慕枳正觉不妥，先要转身，却见姬虞抬手与她行礼，这下，慕枳倒是走不得了，只好应礼。
姬虞撩起长袍，向她走来：“若当日未另起事端，姬某该唤姑娘一声嫂嫂。”
慕枳恍然想起，姬虞本是卫国公子，当年由岑婴领兵，大败卫国之后，他便被送来为质，已有整整三年未听乡音了。前不久，成国与卫国重修盟约，除却和亲之外，还要把质子送回。
慕枳道：“那日节外生枝，实在抱歉，让公子延期归国了。”
“姑娘客气了，这事怨不得姑娘，所喜两国修好也未曾受到影响，只等成国再挑出合适人选便可。”姬虞笑眯眯的，态度温和友善，“今日姬某便是来与王后娘娘商量此事，毕竟太子似乎主张了一个很荒唐的人选，让人都猜不到心思呢。”
竟然为这个叫住她，慕枳想，都当她是岑婴肚子里的蛔虫呢。
“太子从不与我谈论国事，对此，我亦一无所知。”
姬虞道：“姬某只是想和姑娘打听一个人，明义殿里有个婢女叫姿娘的，姑娘可曾见过？”
慕枳心想，这可真巧，本人就在车舆旁站着呢，况且，岑婴这提议未免太过没心没肺，莫说卫国王储肯不肯娶一个平民，便是姿娘本人都是一心一意等着嫁他，他竟然迟钝地丝毫不知，这可真是匪夷所思。
姬虞见她没有答话，便也自主挑明了难处：“姑娘也知，那姿娘与太子关系匪浅，人再聪明伶俐，身份也不高贵，若要和亲至我国，怕会让我国臣民以为成国有侮辱之意。姑娘是太子枕边人，还望好言相劝，收回建议。”
慕枳含糊答应了一声，便与姬虞告辞离去，姬虞一直站立在台阶上，目送着慕枳远去，久到商陆身侧的女官都出来招呼他：“公子，王后娘娘等着您呢。”
姬虞方才转身，嘴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从容不迫地进了栖凤殿。
慕枳收回了眺望栖凤殿的目光，将身子坐直。
与姬虞直面相对的感觉是危险的，他和岑婴是相反的两类人，岑婴的所有情绪都被端端正正地，一丝不苟地反馈在脸上，眼睛瞳孔里，只消细心瞧上眼，便能知他的内心。
而姬虞，是云遮月，雾里花，美则美矣，可不真切，他看着温柔和煦，只是把所有锋利都收起的缘故。
方才台阶上所言，看似是有目的，但慕枳恰恰猜不出姬虞的本意，选谁和亲，这是朝政，她一个女子，又不是王后，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他却偏偏要拉着她说上这些。慕枳只能怀疑他在打探消息，可是言语来回之间，都是绕着别的事展开的，能探出什么。
栖凤殿里，正殿空无一人，反而是寝殿里，红帐软软垂落，远远望去，像是天边的绯云，将床上的光景遮得影影绰绰，当地一座熏笼，烟雾婀娜升起，又散开，缥缈得如几不可闻的呻*吟。
商陆洗去脸上的脂粉，露出一张有些年纪，但仍然光彩照人的脸庞，她天生媚相，一双狐狸眼俏而艳，重施金粉反而遮住了眼里的光彩。此时她窝在姬虞的怀里，如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懒洋洋道：“你在外头见过那丫头了，看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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