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岑婴听出了这是慕荆的声音，停下了脚步。
他穿一身玄色的团云纹锦袍，身姿挺拔，未见伤势，因而慕荆有片刻的怀疑，但很快，还是开了口：“太子的伤可好了？”
果然是为了这事。
岑婴挑了挑眉，冷声道：“谁说我受伤了？”
慕荆一愣，再抬眼，岑婴已经健步如飞走在前头了，他军旅八年，身姿强壮，登几步台阶自然无碍，反而苦了素日养尊处优的相国大人，气喘吁吁地缀在身后。
“太子既未受伤，昨日因何不来廷议？”
岑婴倒是悠闲，走两步停下欣赏慕荆热的发红的脸，等他要追上来，又走两步，显然是在吊着耍他，连说出话都是那般玩世不恭：“昨天好大的雨，又打雷，不想出门。”
慕荆噎住。
“既然太子未受伤，又因何休弃了小女？”
此时正是卯牌时分，上朝之时，周遭都是辛苦爬台阶的臣子，慕荆亦是要脸面，不敢把声音嚷大，只能比旁人更加辛苦地爬楼，差点喘得透不过气来。
岑婴道：“她长得太丑，我不喜欢。”
慕荆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但在议政大殿之前，终归不敢生气，于是那口气就回落，一直堵在了胸口。
“太子殿下明知这是王上赐婚……”
岑婴打断了他，三分倨傲七分不耐道：“成国终归姓岑，我无需向相国借力，相国已位极人臣，只管做好分内之事便可。”他轻轻笑了，“更何况，相国要让我当你做岳父，也该把新娘找回来啊。”
短短两句话，每一句都在得罪人，常听岑婴在军中如何受拥戴，慕荆不信他这点待人的分寸都没有，只能解释为他是故意的。
是了，这是王上赐婚，他本就不情缘，无论是慕枳，还是慕府，他都看不上。
慕荆望着快要爬到的议政殿，眼里闪过一丝无力和无奈。
整场廷议，岑婴一如既往地魂游天外，他不识字，没墨水，稍微文绉绉的话就听不懂，更何况那些复杂的治国之道，因此十次廷议有七次是逃的，剩下的三次，一次是神经搭错，二次是被成王逼的。
廷议结束后，成王将岑婴和慕荆留下来。成王今年四十有余，因为常年征战，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一身的病痛，近年来都靠汤药缓解，若不然，他也绝对不会在去年冬日着急地将岑婴召回上都，又立他为太子。
成王亦是军营出身，比岑婴有文化，但军痞当惯，私下说话未免不客气，直接指着岑婴骂：“从未见过你这般混账事，新婚之夜还未度过，就休妻！在外无法无天惯了，眼里究竟有没有孤了？”
岑婴双手抱胸，不耐烦地皱了眉头：“当日我便说不愿娶，是你逼我的。”
“竖子！太子之位难坐，便是连军营里也不可率性破了规矩，更何况现下在宫中。你不愿娶亲，谁来绵延子嗣，续成国香火？更何况，慕家千金端庄典雅，贤良淑德，如何配不上你了，你竟然有脸嫌弃，怎知不会厌恶你识字不过百，绣花枕头稻草包！”
这话如果落在旁人耳里，自然能知是为了给慕荆台阶下，毕竟休妻之事理亏在岑婴，王室到底要给为国鞠躬尽瘁的老臣几分薄面，但岑婴偏不，他或许是明白的，就是不屑与此。
“那不正好，休了，省得相看两生厌，也委屈不了千金省亲时和相国抱怨丈夫是个莽夫，不配当太子呢。”
阴阳怪气的。
成王气得暴跳如雷：“你这副样子配当太子？我总要找个时日把你罢黜了，不说休妻这件事，你今日廷议在干什么？昨日呢？我三番五次派人去宫里寻你，你也没个踪影，你昨日干什么去了？”
昨日？岑婴笑了一下，吊儿郎当的：“说了你也不信，我做了只猫，在街上流浪。”
成王果然不信，操起手边的竹简，朝岑婴砸了过来：“混账东西，现在还跟我开玩笑，今天给我去宗祠里跪着！”
岑婴直截了当，转身就走，还没出殿，成王的气就消了下来，好言好语地和慕荆说话，安抚慕荆情绪，一副君臣友善的模样，岑婴讥讽地勾起唇角。
脚快跨出殿门时，听得慕荆道：“多谢王上厚爱，小女受了委屈，这些日子在家闭门谢客，连她娘亲都不见。”
唇角的讽刺便裂得更开了。
他果然去宗祠里跪着了，百无聊赖的，只想打呵欠。
昨夜他并没有睡好，事实上，若非行军之时无法，他基本很难和人在同一个军帐里睡着，更何况，还是那种雷鸣暴雨天气。
慕枳的睡相还算可以，至少没怎么吵到他，安安静静地侧在外向上，颈后的头发尽数捋到了胸前，闪电劈过将房屋照得雪亮至极，能看到有细碎的发黏在如雪的肌肤上，滴血的一瓣梅花俏生生冒了个头，余下都拢在衣服之下。
对于新婚之夜的事，岑婴是感到抱歉的，倒不是对慕枳，而是觉得没控制住情绪，很对不起自己。
那天晚上，他有意地灌醉自己，不去想自己的房屋里硬被塞进了个陌生人的烦人事情。他的情绪太过暴躁了，一旦被烦到某种程度，就容易见血。
那晚，他本来不想伤害慕枳的，他最开始只打算把她当作一尊大佛，好好地供在偏殿，最好做到同在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却万万没有料到，事情失控到了这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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