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熙出门前，习惯性地吻一吻叶文锦。
夏去了，他不醒。
秋来了，他也不醒。
待到秋末冬初，秋蝶都飞不起来了，叶文熙捡了一只枯蝶放在掌心，四指轻轻一握，它便彻底香消玉殒了。雾雨迷梦，冬初也很阴冷了……
走之前曼妮给他披上大衣，把手绢放在他襟前的口袋里，药瓶儿放在他兜里，又给他扣上帽子嘱咐道，“注意着点，这几天霜浓露重，别染了风寒。”
叶文熙拢了拢围巾，侃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人，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曼妮给他掖着围巾浅浅一笑，“你这身体又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你病了不还是要摊在我头上？”
叶文熙没再多说，上车走了。
对于家产，三兄弟没有什么争执，可是老祖宗和那些堂叔婶开始愁了，叶世臻死之前连遗嘱都没留下，家业不比从前，但根基确实在，该如何处置这些家产还不是主要问题，关键是叶世臻在外头还有一个遗腹子，不为人所知。
叶文熙派人打探到所在处，叶世臻留下的女人连个寡妇也算不上，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成了一对孤儿寡母。叶世臻活着不准她见别的男人，死了还是要禁锢着她。叶文熙刚到门口，门房拦着不让进，最后还是吴妈把他领进门的。
女人形容枯槁脸色苍白，一点儿也不像二十来岁的一个人，却遮不住清隽秀丽。她倒是看的开了，叶世臻活着她没名没分，死了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她还有个孩子，活着还有希望。
她也知道叶文熙来干什么了，叶世臻早做了打算。她拿出妆奁里的字据，上头说：若是女孩儿，一成的家产权作姑娘的嫁妆，剩下九成都交给叶世臻的堂兄弟；若是男孩儿，八成的家产都留给他们母子，剩下两成留给叶文熙和叶文锦。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肚子看呢，等到叶文熙离开后，吴妈抚着她的肚子说，小夫人，肚子向下准怀的男孩儿，苦了一二十年，您擎等着享福吧。
这女人既然敢把事情告诉叶文熙，那是她有底气，叶世臻在租界里找了个律师，他说字据上盖了戳就生效，就跟皇帝的玉玺一样，老祖宗都得听他的。
叶文熙看着叶世臻留下的字据，失笑了，靠天靠地靠不着叶世臻，好歹还想着他和文锦，他连提都没有提叶梵生。
叶文熙上了车，不住的咳嗽起来，风一吹进口腔，就像刀割了喉口。周通忙着关问，叶文熙摆摆手让他开车。
自从叶文锦进了津郊的小公馆，哪怕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程子芳都不愿意多出门一步。叶文熙生怕把他送出去，他再遭了祸害，又怕他闷得慌，便让他住进了叶公馆，这么大的公馆，从前冷清，现在也还冷清，权当是添些人气，别让东西落了灰。
路过叶公馆，雕花铁门里头传来一嗓子轻曼的戏文，在津郊没听过他吊嗓子，叶文熙让周通停下，也没下车，就在外头听了一会儿。
还是个细雨迷蒙的阴霾天气，昏暗的房间里就显得更加封闭幽谧。在轻不可闻的雨声中，曼妮的房间里播着唱片，是一首轻缓婉转的西洋乐。
叶文熙走进叶文锦房里也没有开灯，这样的下午最适合缠在床上睡觉。他褪了从外头带回湿潮气息的呢绒大衣，只剩一副温热的身体，躺在叶文锦身边，手摸上他腰间，把他耸起来的睡衣往下拽了一拽。这叫他想起小时候奶娘追着他套肚兜，一定要盖上他的肚子。
叶文熙头抵在他颈窝嗅了一嗅，不芬芳，只有肉体的味道。他把胳膊伸到他颈背下，搂住他的一边肩膀，另一只手在揉捏他的耳垂，手掌沿着胳膊往下滑，扣住了他的手，他的手软而温热，叶文熙放到嘴边就咬了一口，又觉得自己的鬼祟样子滑稽可笑，便把他的手放回了被底。
叶文熙觉得有些冷，屋子里的冷意像水一样在空气中肆意流动，钻进被窝里来了。
就在这间房里，日出日落，秋去冬来，一切都迷迭起来，他握着叶文锦的手总有一种触不可及的感觉，实在是真实在，空荡也是真空荡。
叶文熙侧了侧身体，打量叶文锦的面孔，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还是触感更明了，手指滑过他的眉棱骨、睫毛、鼻梁到嘴唇、下颚、喉骨。真好，文锦最好，为了这点好，他可以不择手段，不顾后果。
他的身体柔韧结实，体温正常，但是摸上去有一种灼到骨子里的热，像摸着他的魂魄、他的五脏六腑，那种用生命力涣散出来的热，真让人害怕，这点热气散完了，他就再也醒不来。
他已经别无他求，只想在分外缠绵的淅沥小雨中睡一下午觉。
叶文熙扭过头，竟是叶文锦醒了，脸对着脸，他黑亮的眼珠如缀点墨，叶文锦却是半睁半闭着眼。他身上一阵阵疼，说不清楚哪里疼，又仿佛哪里都疼，微张着嘴，扯出喘息，“摸哪儿呢？再摸、摸我裤裆里去了……”
“文锦……”叶文熙脸上挤出微笑，“你醒了吗？”
叶文锦把他缠在自己身上的腿拨了下去，“废话。”
“别走、别走。”
叶文熙要叫大夫进来瞧瞧，叶文锦拉住了他，拍拍枕头，“来，躺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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