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心肝再硬，胆子大到包天也经受不住成年累月的恐吓，那种恐吓不是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痛快，却像是刺绣一般，丝丝入扣，一点一滴往心里渗，一直变成蔓络箍的人心里发紧发酸。
叶文熙坐在车里，抬手在脸上干搓了一把，回首看见后车座上的程子芳。
叶文熙对他没有什么深刻印象，只是知道他二十来岁的一个人长得美唱得好，他若是年岁大些也是位德艺双馨的老先生，哪还用遭这些罪。
叶文熙打开车门，俯身托抱起他，进了公馆叫曼妮。
曼妮睡眼惺忪从卧室里出来，在楼梯拐角看见叶文熙抱来了一个人，那白色单衣有些薄，皻起来也有些短，露在外面的脚腕太过单薄踝骨突出。再一看去，他偏头枕在叶文熙肩上掩了半张脸，一只胳膊搭在叶文熙颈背上，一只手虚虚的垂着，简直像是刚从棺材里捞出来的死人。
曼妮拢了拢睡袍快步下了楼，走到叶文熙跟前往他怀里打量，“二少爷，这是……”
叶文熙叹了口气，“待会儿再和你说，先去放些热水再熬些粥，找身干净衣裳还有创伤药。”
曼妮并无多言，照着他的话去做了。叶文熙把程子芳轻缓地放到沙发上，灯光明亮，他看着程子芳不由得吃惊，一个男人徒生了这么美。他的眉毛不是天然的柳叶眉，因着扮相修了一修，这样的雕饰放在眉棱骨也不违和。嘴唇上没有胡茬却豁了一个细长的红口子，倒也显得清爽干净。再一瞧也不是干净的感觉，是脸色太过惨白才显得干净。
叶文熙魂游天外，要是叶文锦没有隔三差五去招惹他，也不会惹进陈茂源眼里。
程子芳蹙了眉，没有血色的嘴唇翕合，似乎在说话。叶文熙凑近了去听，只听见他在断断续续的叫，“四哥……四哥……”
他突然抬手在空中虚晃的一抓，手碰到叶文熙的额头，胳膊又脱力地垂落在腹前。随即犯了梦魇一样，睁开眼哑着嗓子大喊一声，”四哥！”
叶文熙被他的高喊吓了一跳，程子芳睁开眼也吓了一跳，总觉得哪里都不是他容身的地方，没有看清眼前的情形，就蹬着腿要往外跑，他下 身受了伤，走也走不了，腿一打软跌坐在地上。
叶文熙把手伸进他腋下想扶他一把，却被程子芳猛地挥开，“别碰我！”
他是怕的狠了，生怕谁再来祸害他。叶文熙只好收回手，温言细语又极其没有底气，“你不要害怕，这里没有别人，我不会害你。”
丹凤眼角上挑，黑眼珠子里的水泽冷亮的像幽潭里的月光，他鼻翼微动，扶着桌子勉强支起身体，“我认得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叶文熙无法辩驳，垂头按了按眉心，站起身要搀扶他，程子芳又把他给挥开了，“别碰我。”
叶文熙窥视了他的一切，此刻他虽面沉如水，不知道心里在怎么鄙视他的赤 裸、肮脏，又或者像他那个蛮横无礼的弟弟，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才能玩弄自己。程子芳怕他也厌他。
曼妮放好热水从楼上下来，“二少爷，热水放好了。”
叶文熙想伸手扶一扶他，到了半截又识相地收回了手，“那……那你先去……”
叶文熙把无措的双手抄到袴兜里，偏过头说，“曼妮，再收拾一间卧房。”
程子芳嗓子眼里呕了一口血，才走两步又狼狈地趴跪在地毯上。
叶文熙给曼妮使了个眼色，曼妮走过去扶他，程子芳丝毫不领人情，受到这个份上这世上也没了人情，他垂着头面露苦笑，“男人折辱我还不够，还让女人来嘲我。”
叶文熙说，“你别这样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况且你心里还有牵有挂……你不愿意看见我我走就是，我这里安全，曼妮也能照顾你，万千不要和自己过不去。”
叶文熙走到门口，曼妮叫他，“二少爷……”
叶文熙看看程子芳又看看她，“你好好照顾他，我回家一趟。”
曼妮点点头，这一趟去了陈茂源那里，也能猜出个七八分。
叶文熙回了叶公馆，除了仆人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个家荒凉的很。他拐道去了叶家老宅，路过书斋挑了两本话本给叶梵生带上。
叶梵生腰臀受了重伤，整日趴在床上，叶文锦就在他床头边上给他念书，他识的字不多不少刚够用，文言不通、句读不准，只会念，遇见不认识的字还要戳给他看。叶梵生听的难受，又没却了他的好意。叶梵生纠错半晌，他自己也念不下去了，坐在床边磕起了瓜子。
屋子里潮凉，四角熏了艾香。来给他上药的丫头也不让进，叶文锦盯着他的屁股打量，屁股还是个好屁股，就是一戳就疼，叶文锦一边给他搽药酒一边说，“你说你活该不活该，整天在家里闷头读书，这下倒好没考半分功名，还被打烂了屁股。”
叶梵生把长辫子绕到脖子上，按了按头顶的青缎小帽，下巴抵在胳膊上一偏头，“文锦你不懂。”
叶文锦用签子戳掉一块肉皮，叶梵生还没疼，他先“嘶哈”一声，“哎呀！肉掉了。”
叶梵生整个屁股都疼，这一小块就不显得那么疼，他伸手往后一摸，扇了扇，“没事、没事，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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