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看她太傻，医院里有护士疑惑地走过来和她搭话，问她是不是病人的家属。
顾烟点头称是，护士委婉地提醒她病人这个月的医药费马上要结了，但上两个月的账单还欠着没交清，不能再拖了。
到缴费处查了一份账单，尾端的金额让她不由皱了眉，如此高昂的药费完全超出沈家现有的承受能力，怪不得会沈奕每日拼死拼活地打工挣钱。
可以他现在的收入水平，勉强能够维持生活开销，想要付清医药费根本不可能。
顾烟脑子里转了几圈，有了念头。
沈父手术后彻底脱离危险，伤口愈合得不错，沈母不用再为丈夫牵挂，精神气色比以前好了很多，康复得也很快。
唯有沈奕，每日出门的时间越来越早，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回来了以后，多是随意洗漱下便，倒头就睡，累得不成人形。熬夜最伤身体，他越发清瘦，高大的少年穿着宽阔的冬衣，像根竹竿外面套着袋子，空荡荡的。
顾烟心疼却无奈，但她深知少年的骄傲是最昂贵的财宝。只要沈奕一天没向她求饶，她就一天不能主动开口，对他施以金钱上的援助。既然他不肯放弃固执的坚持，那她只能献上温柔的体贴。
可是她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直到有一天，顾烟再也忍受不了沈奕自虐式的摧残自己去打工挣钱。他疲惫到甚至连到了门口敲门的气力都没有，如果不是她一直坚持点灯熬夜，必须等到他回家才睡，累倒门外的沈奕差点在零下一度的室外冻上一整夜。
曾经多么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被生活的巨变磋磨光了棱角，原来眉眼间的明朗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郁和阴鸷。十七岁的男孩子，脸颊上长出细细碎碎的胡子茬，没时间和精力打理，像是混乱的杂草丛野蛮生长。
顾烟摸了摸他冰凉的脸颊，低头不舍地蹭了蹭。
沈奕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弥漫着浓香的小米粥味道，却静悄悄的不自然。
他捂着因熬夜而疼得炸裂的头，撑着茶几从地铺上爬起来，唤了声：“顾烟？”
无人回应。
异样感觉如电流在他脑子里窜过，沈奕跌跌撞撞晃着身子冲来冲去查看了每一个房间，统统不见顾烟的身影。
不仅是她的人不见了，就连她那只被他称作哆啦A梦百宝箱的能掏出各种物品的神奇大旅行箱也不见了。
她走了，悄无声息。这个认知叫沈奕绝望。
他赤红着双眼，枯坐在墙边，手指紧紧地扣着破烂的木地板，直到破烂出血也恍若未觉。
胸腔里满是绝望不甘的呼喊，干涩的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现在他是真的累了。
哪怕他已经如此努力地去拼去熬去忍，还是无力阻止命运肆意地颠覆他的人生，把它搅成一摊烂泥。
他坐得够久了，灶台上的那锅小米粥跳了又煮跳了又煮，不知来回了多少遍，散发出焦糊味。
随手拔了电源丢到一遍，沈奕毫无食欲，只想倒头大睡，或许一觉醒来会发现不过是梦，失去的全都回到他的世界里。
一张嫩黄色的信笺贴在灶台边的墙壁上，熟悉的字迹让他脑中一阵眩晕，忙不迭地倾斜着身体凑过去，手碰到纸章以后又马上放轻了力道，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一字一句不错眼的细读起来。
沈奕大笨蛋：
哼！上一次你不告而别，这一次换我来，我们扯平了。
出来这么久，爸爸妈妈一直惦念，不忍让他们为我忧心，我先回国等你啦！
茶几上有一张闪亮的金色银行卡，里面是我积攒的零花钱，留给你了。不准不用，那是我预付给你的……嫁妆，花了你就是我下了定金的男人，敢不回国来找我，你就完蛋了，知道吗！！！
不说再见，因为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祝好，笔芯。
每天都会想你的顾烟留
读完了，沈奕泪如雨下，两手紧紧将信按在胸口，宛若替代他对爱人的拥抱。
大口大口拿勺子挖着烧焦的小米粥送进嘴里细细咀嚼，泪水泉涌的眼睛里闪耀的光亮比吃任何美食都更幸福。
*
一年后的开学季，B大学生广场上搭满了迎接新生的帐篷。
物理系的帐篷里，男生们无精打采地靠在桌边，撑着下巴对隔壁中文系投以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人家中文系多美好，来来往往都是漂亮小姐姐，说话温柔笑起来天天的还有酒窝。
放眼他们物理系，清一色蓬松的头发，条纹格子衬衫眼镜男，灰扑扑乌漆漆，笑起来都是嘎嘎嘎。审美疲劳得让人窒息。
迎新学长们百无聊赖刷着校园贴吧，首页飘红最火的是一个直播贴，直播楼主在B小校门口遇见的人间绝色小仙女。
照片中少女黑亮柔顺的长发如瀑般垂下，高挑纤细的身材，穿着一袭浅粉色一字肩长裙，远远望去宛若一朵盈盈水间，灿然盛放的睡莲，不胜凉风的娇羞与温柔。哪怕看不清少女的面容，光是背影的风情万种就足够让人迷醉。
帖子里一堆嗷嗷待哺的颜狗求楼主发正面照来舔屏。
也有几个不和谐的声音，阴阳怪气地嘲讽没有正面照也好意思称仙女，楼主是拿背影杀手骗经验的，上当的都是铁憨憨。
楼主怂怂地表示小仙女太美好，不敢轻举妄动拍正面照，恐惊天上人，她一路跟着直播小仙女的动线。小仙女目前朝学生广场方向去，没带行李，但百分之九十可以确定是本校大一学妹！热烈欢迎感兴趣的同学跟着一览真容，绝对惊艳，校花级别的大美女。
嘤……再漂亮有什么用，都是别人的……
嘤……猛男落泪最是伤怀……
手机愤愤地盖在桌上，物理宅男们哀嚎遍野。
“小仙女都是别人的，我们系什么也没有。”
“谁说的，我们有999纯金单身宅男狗，天然无添加。”
““啊，为什么漂亮的小姐姐总在别家，我也想要和美美的学妹说说话，聊聊天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可怜可怜我这个200斤的巨婴宝宝吧～”
“你们好，请问这是物理系的迎新点吗？”
泉水叮咚般脆亮的嗓音使人精神一震，真的有……女同学在说话！
物理系学长们猛一抬头，统统目瞪狗呆，一动不动陷入呆滞状态。
麻麻，我跟你港，我今天真的见到仙女了！太太太太……太好看了，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呜呜呜呜嘎……”只见个180左右虎背熊腰的大汉咬着手中的小手绢泪崩着狂奔而出，边跑边喊，“老天爷……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宝宝，宝宝也爱你！”
被眼前的变故惊到，顾烟果断收回往前踏了一步的脚，歉意地点点头，转身就走，“应该是我弄错，不好意思打扰了。”
她天真地以为理性思维著称的物理系，不可能这么神经质。
事实是，无论哪个系，没有最神经，只有更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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