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开始着手处理相岳城的遗留事宜，我才发现当时未能理解的父皇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有着其深刻的意义，只可惜这时才自觉躺在对方不知何时挖好的坑里的我，即便是有着满肚子怨言也根本无处可以诉说。
父皇走得潇洒，我不得不独力面对那些繁琐的善后事宜。从府衙上下的安抚到甯三的押解、甚至包括将严徇死讯带回京城都成了压在我肩上的重担。
前两者也就罢了，我甚至不敢去想象后者将在朝中掀起多大风浪。严徇虽死得不明不白，我给朝廷的交代却不能不清不楚。
越是往深处想越觉得头痛，我揉了揉额角强迫着自己从这牛角尖里跳出来，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书信上。
我在相岳城的这段日子里，封卿淮倒也是没有闲着。
他利用身份之便插手纨绔子弟间的纠纷，用封住受害者嘴的方式彻底抹消了加害者的行径。一边是兵部右侍郎，另一边不过是区区礼部员外郎，正三品对从五品，这等选择题怕是三五岁的黄口小儿都不会做错。
可能让素来自视甚高的封卿淮屈尊降贵的理由恐怕并不如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我估摸着他真正的目标应当是姜虞背后的兵部尚书路常坤。在骠骑大将军李明延已经成了名正言顺的“二皇子党”的现在，若是能够将掌管武职官员的兵部一同拉入麾下，封卿淮便又多了一分与我一争高下的筹码。
不过是捡个漏的功夫，他又何乐而不为。
我本还想趁着在相岳城养伤的由头好好放松一下，如此看来怕是不成了。
由于父皇离开前向苍凛下了死命令，我不得不在相岳城多停留了五六天直到郎中再三保证伤口不会因为赶路裂开后，才终于得以踏上返程的路。
这一路走得远没有去时轻松不说，还没踏入宫门便见封卿淮领着大批随从杵在眼前更是让我本就不算高昂的情绪顿时跌至低谷。
自古以来生在天家的兄弟就没几对不阋墙的，再加上父皇子嗣单薄，我和封卿淮当然也逃不出这个轮回。
据坊间传言，封卿淮的容貌比起父皇、肖似其母贵妃姚覃岚之处更多。特别是那双桃花眼，曾有个不知死活自恃风流的纨绔用“一寸秋波，千斛明珠未觉多”把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隔天便不知被谁弄瞎了双眼丢在自家门口。
由于幼时一场大病，封卿淮的身子至今仍非常虚弱。有宫里各种名贵药材接连不断地伺候着，他虽不至于整日卧床，但也很难像普通人般无事便四处走动。故而即使至今我都没能将封卿淮的脸引进脑海里，也并不影响我从一群乌泱泱的人里辨认出他的存在，盯准站在前列那个面色最苍白仿佛随时都会厥过去的家伙就是了。
“听闻皇兄此去相岳城险象环生，如今见你平安归来，小弟也算是安心了。”
我本想着随便寒暄几句应付了事，怎料封卿淮竟是一副完全沉醉在自己一手主导的兄友弟恭场面中的模样，亦步亦趋跟在我的身旁说道。他的声音不过分轻却也不算响，至少保证走在他侧前方的我能够清楚听到每一个字。
过于靠近的气息让我觉得浑身难受，我忍下心底想要避开的冲动，淡淡道，“这还要多谢二弟念在我们幼时情分没让人赶尽杀绝，不然这趟孤怕是凶多吉少。”
闻言封卿淮并没有立即回答，沉默片刻后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似乎多了几分疏离的嘲讽，“皇兄说的那群废物同我可没有关系，毕竟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这点计较我还是做得来的。”
经过十多年苦心经营，父皇才好不容易将先帝散出去的大权回收到手，现在他又正值壮年，哪怕再熬个十几、二十年也未必不可。我与封卿淮平日里有些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若真将夺储的戏码放到台面上，只怕最后谁都得不了好果子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未停下脚步，缓缓侧首瞥了封卿淮一眼，将他还未说出口的辩驳之词硬生生压在了嗓子口。
我或许确实不如多数朝臣想象的那般厌恶封卿淮，但也绝对说不上有多少好感。直到现在我还能稳坐太子之位是因为有身为左相的外翁的支持，而封卿淮能够与我分庭抗礼还是得益于近年来备受父皇赏识的骠骑将军李明延。
如今父皇属意不明，虽有部分朝臣已经率先站了队，大部分仍处于观望状态。可封卿淮的生母姚贵妃却并不满足于现状，在过去的十多年里几次三番使诈欲取我性命。若非父皇为了制衡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约我与外翁早就设法连根将姚府给连根端了。
封卿淮蒙着姚贵妃栽下的荫到我面前装无辜，实在是可笑至极。
许是见方才那招对我没效，封卿淮终于收起了那副故作可怜的模样，又朝着我凑近了几分低声道，“皇兄，你这样可真没劲。”
我抬脚继续往前走，懒得理会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不过也无妨，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距离上一次封卿淮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也才过去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那时李明延手下“碰巧”撞见并揭发了一个正五品小官借着职权之便贪了不少户部用于采买的经费，偏偏这个倒霉鬼在几天前才许了外翁替他与人牵线，结果一朝东窗事发，我与外翁一连数日的苦心经营全部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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