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尊金佛和十八罗汉的默默注视中，我又一次想起祁川。
我想起我们每一次亲热的场景。从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爱，再到最后一次做.爱，最后一次接吻，最后一次拥抱，恰巧是正序与倒序的过程，像一帧影像的渐进与渐退。我发现其实我什么愿望也没有。
如果真的要说，我的愿望是能和祁川在一起。
这个愿望很简单。我们的交往过程也很简单，没有什么出轨劈腿三角恋之类的狗血情节，如果像文学家们那样从赏析一个小说情节的专业角度来看的话，应该说平淡到比一杯白开水还要索然无味。
我们中间那两年的交往全部都是很鸡零狗碎的小事，既不生动有趣也不具有什么吸引力，我的学习和科研，他的工作，并没有什么特别好说的。那些零零散散的事件我也并不能全然记住，只能记得我们的起因和结果，开端和结局。
论及那两年相处的“经过”，每当我提笔想写些什么的时候，我能想到的都是一个个细小琐碎的生活片段，由枯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组成，无法连接成一个完整的故事链，事实上，我也无从下笔。
但是过了那么久，我还是莫名其妙地无法忘怀。
忘不了第一次的时候，在那个底楼小库房的旧床垫上，明明很疼，并没有体验到太多生理上的快感，但心里却很快乐。祁川珍而重之地吻我，从额头到脖颈，从锁骨到腰侧，从大腿根到脚尖，他一次次挺动深入的动作都让我觉得肉体上的痛苦，却没有开口制止，但他细密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让我感到情不自禁的羞耻，不住地求饶喊停。他一遍一遍地说，别怕，小朋友，你很乖，你很美。
忘不了某天我无意中跟他说今天机位房里有个女生过生日，收到了好大一捧香水玫瑰，那么大个屋子哪哪儿都是香味，结果不久过后的白**人节，他吃完饭后坚持要和我一起出去散步“放松”，路过一家门庭若市的奶茶店的时执意要我排队买一杯烧仙草，再一个人悄悄摸到隔壁的花店去买一只白色洋桔梗。
忘不了某一个落雨的黄昏，天色暗沉，买来的食材都堆在玄关，他一进门就开始吻我，说很想我。那时我到一个滨海城市做有关于海岸线测量绘制成图的实习项目，出差了将近半个月。我们躺在狭小的沙发上，尽管大汗淋漓还是要紧紧拥抱彼此。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后颈，贴在我耳边问，我不是一个成功的人，打拼到一把年纪了还买不起钻戒，买不起房，买不起车，但我会对你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好，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忘不了他说要带我回家过年，说要带我去走他上学时天天走的、风景很好的沿途小道，因为他就读的初中是几个村合办的，离得远，将近十里路，天擦黑就得爬起床赶路，放了学又得赶回家干活儿，所以总是没时间慢慢欣赏；还说要带我到他小时候偶然间发现、经常一个人呆的“秘密山洞”里探险，带我去他放牛时经常把牛牵去喝水的那条小河里摸螺蛳。不过又说，冬天冷，下河还是算了吧，你看我下去摸给你就好了。摸一筐回来晚上可以炒了吃，放点香料煮熟，再勾芡收了汁翻炒，香得人淌口水。他一边说一边握着我的手，眼里都是小孩子一样的欢欣，一点一点亲过指尖，还不忘挖苦一句：就算你下去，也肯定不敢摸，你们城里小孩只会吃不会抓，胆儿还小。
忘不了在绿皮火车上，饭点的时候，他也没和我提前打过招呼，下车到停靠站台边去买盒饭。停靠时间短短三分钟，火车都已经收梯子要开动了我都找不着他的人影，还绝望地以为他要把我卖了，在火车上跟下家转手。车都开出去好一段路程了，他才施施然出现，两只手一边拿着一个盒饭，笑咧咧地说站台的盒饭比车里卖的便宜还好吃，就是没想到排队买饭的人有点多，他挤了好久才翻到我喜欢吃的糖醋里脊肉盒饭。
忘不了列车驶过空旷的夜原，我们两个在车厢连接处相拥而谈，和彼此聊了好多小时候的人和事，打发颠簸难眠的夜晚。硬卧的环境很差，烟味儿，泡面味儿，脚臭味儿在车厢连接处都还能感知一二，但我仍然觉得很开心。话语说不尽，道不完，就像我们之间的距离，明明亲密相接，却还是让人总嫌远。
也忘不了他每天晚上在厨房里做菜的背影，吃完饭洗碗的背影，忙活着扫地拖地的身影，从洗衣机里掏出洗好的衣服、用力抖两下弄平整了再晾晒的身影，还有三五不时就念叨我“用完东西从不放回原位，家里都被你弄得邋里邋遢”时的语气，每次我心血来潮想要和他抢着做家务时，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家里以后可就靠你了”时的神态，以及每次他忘情地叫我“小朋友”的低沉嗓音。
要是以前有人跟我说，我以后会喜欢男人，还是一个有些捉襟见肘、肩扛家庭重负的中专学历的男人，我肯定不会信，还会仰头朝天大笑三声。我们好像生活在两个世界里，我虽然不是出自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但家里状况也挺不错的，打小住在城市里，从来没有亲身体验过那种远与我不相干的窘迫，只能借以他人的描述来想象和还原那种生活，并且对此有一点点幼稚的不屑，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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