筼筜园外的风总是很大,大到就像风婆婆在此处装了一口风袋子一样。
日暮西斜时,家中的仆人们总喜欢围坐在西南院门外摆桌用餐,沐浴晚霞,静享凉风。
这可能是他们一天中最快活的时光。
因为他们总是嫌弃院子里太大,太空旷了,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人的气息。
所以他们更喜欢在闲暇时围坐在一起,围坐在院门外,互相给予对方人气。
人啊,都是喜欢热闹的。
只除了,她的这位夫君。
“夫君,你看。他们给自己做的菜,和给我们做的菜,都完全不一样。”
“他们给我们做的,虽然量少,却很精致用工。他们给自己做的,虽然量多,却是粗糙。”
夏夫人笑道:“我却更喜欢他们给自己做的,冬瓜汤,茄子酿,炒瓜苗,清水面,每一样都是我极爱吃的。”
董疏仙亦含笑道:“夫人若真喜欢这些,明儿嘱咐他们特意为你做这几样。”
“不不,我不想让他们做,我想自己亲自动手。许久不亲自开灶,我已手痒得很呢。”
“厨里油烟重,你这一身,怎么禁得住?”
“大不了,我换一身衣裳再去厨里。”
“不是这个道理。既然家中有了他们,你就当好生享受着太太的福分。你素日里已经够不讲究了,身旁连个服侍的丫鬟都不要,难道连做饭这样的事情都要免了他们的吗?”
夏夫人叹气道:“夫君,这几年,我日子过得太闲了,我受不住。我从前是那样劳苦的命,真禁不住闲,求你了,给我派些事儿做吧。”
“你从前的营生是再捡不回来了,若夫人嫌日子闷,何不我们生几个娃娃,保你再没有一天可闲的了。”
夏夫人黯然道:“谨儿折的那一夜所受的罪,我还始终忘不掉。夫君,我……”
董疏仙轻轻拍她的手:“罢了,不提了,你过不了这重心结,我亦过不了。无论是怎样的苦,我都陪着你。近来,母亲有没有再与你说起过此事?”
“昨儿夜里和母亲对绣时,母亲略略提过。”
“夫人若是觉得为难,为夫一会儿便去与母亲说说。母亲向来也是极疼爱你的,她晓得你有心结,往后必不会再提及此事。”
夏夫人宽慰道:“母亲年纪大了,想抱孙儿的急切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越是不叫她说,她心里越生闷得慌,还是别给母亲添堵了。想起谨儿折的时候,母亲她哭得比咱俩还难过,我的心结,哪里又堪比上她的?”
董疏仙感激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夫人如此通情达理,真是为夫一生的幸福。”
夏夫人羞红了脸:“夫君别这样,仔细他们中有几个走过这边儿来,瞧见了,多丢人。”
“那我们回房里去?”
“又来了。弄什么弄,这天还没黑,你就尽想着瞎活儿。不是说好了要陪我到街上走走的?”
山塘街上,大小商户已纷纷落了门,收了摊,只有斜阳余晖与浓情蜜意中的二人相伴。
董疏仙嗟叹道:“一天的景致中,我最喜欢的便是夕阳。”
夏夫人便问:“为什么?”
“岸阔樯稀波渺茫,独凭危槛思何长。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最令我难以忘怀的美,往往是那种带着怅惘的、无奈的美。夕阳中萧萧落下的秋叶,就像披着红裙起舞而死的美人,这样的美,世间少有能比拟的。”
“怅惘的、无奈的美?我脑海中第一个想起的,便是苏姑娘那张娇弱无力的脸庞。”
董疏仙好笑地气恼道:“夫人,好端端的又提起她做什么?”
“她是第一个与你好的女子,你怎地如此冷血,说忘了就忘了?说不提了就连别人也不许提了?”
“她如今只是嘉蓝的夫人了,我还惦记她,便是对嘉蓝无义,更重要的,是对夫人你无情。无情无义的人,我是断不敢做的,宁可做个冷血的负心汉了。”
“夫君,你当真不再想她了?”
“这几年来,我可再没提及过她一次罢?”
“你嘴上不提,谁知心里想不想呢?”
董疏仙作势便要气誓:“我要有这心,叫天打雷劈了我。”
夏夫人惊得赶紧拉住他的手:“可别再瞎起誓了,上次胡言起誓了几句,就真遭报应了。要不是有源源相助,只怕你这会子还病着呢。”
“说来就气,我倒宁愿病久了去,可日日夜夜受夫人的贴身照顾,那段好日子,我便是受一百次、两百次,也是甘之如饴。偏偏子源又来捣什么乱,以后没什么事别再叫他来咱家了。”
“可别再闹了,那段日子累得我腰都直不起来,再来一百次两百次,我只怕要弯成个老妇人了。”
董疏仙笑道:“夫人,往日里你还常叨念我要多保重身子,夫人你自己身子就不好啊。腰直不起来了,可是要耽搁那什么,瞎活儿的?”
羞得夏夫人抬手便打:“出门前几次叮嘱你,这些话不要在日头底下说的,又忘了?又忘了!”
“夫人饶了我罢,我错了!我错了!”
“今日若轻易饶了你这遭,你下次定还敢再轻易犯的!”
闹着闹着,董疏仙已紧紧地牵起夏夫人的手,身子半俯上来,便要亲吻。
“咳咳咳!”
一个鹤发童颜的道士走上前来,打断了二人的亲昵。
董疏仙沉着脸:“这位道长,敢问有何指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