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随站在台上,信口作了一首诗,皇帝赞好,他想,那便好吧。
却猝不及防听到皇帝问了一句:“不过谢卿,你手上这伤,怎么回事?”
这言辞语气有些奇怪,旁边的王公贵族看过来的眼神,也有些不明的暧昧。
谢随一怔,垂眸看到了虎口上两点结了痂的伤痕,不大,因为那人虎牙也是小小的尖尖的。
他下意识地,就回想起那夜饮多了酒,恨着高衔野心勃勃的举止,就失了分寸,去魏王府的一探。
三更半夜,他遇到了最不该出现在王府外围的盛长安,举止失了规矩,甚至脑子一热……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怪他,没事学甚么猫叫。
“回陛下。”谢随瞥了眼手上的伤痕,道,“是猫咬的。”
他倒坦荡,让皇帝和那些想歪了的人先生了惭愧。
唯盛长安低下头咬牙切齿,想你才是猫!
他捏起一块杏仁酥,狠狠咬碎。
“朕还以为,谢卿这般容貌,该是个风流人。”皇帝笑眯眯抿一口酒,“不过说来,谢卿年已加冠,又学有所成,到说亲的年纪了。”
他说着,往下扫视一圈,士子们窃窃私语,轻言调侃,而女眷中的闺秀皆正襟危坐,只是有几个悄悄红了脸颊。
像秋日的花儿一般。
最后皇帝将视线落在谢传身上,带着微醺的醉意道:“谢大人有才干,却未免太严苛古板了些,解元如此风华,该早些说个亲才是。”
他言语间,略有些不满。
盛长安听得有些心惊,到底无奈。
怕是谢传阻拦皇帝大兴土木的念头,惹了他不高兴,这正敲打呢,哪是催着谢传给谢随说亲?
这时便有人起哄。
高衔大笑着道:“皇兄所言甚是,解元比孤年轻之时,还要勾小娘子倾心。若成日里只是读书,未免可惜。”
谢随垂眸拱手,道:“臣谢陛下美意,不过翻过年就是春闱,臣当全力以赴。”
“啧。”皇帝有些败兴,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盛长安看着谢随颀长的身形走下高台,隐入人群,举着酒杯若有所思。
他分明有那般的容貌气度,才华满腹,可太平静,以至于在这嘈杂的名利场里,半分不起眼。
接下来就是士子才女,一一上前,奉上自己的诗作。
有些是像谢随那样,即兴有感而发,有的分明匠气,显然是经过了许多时日甚至许多人打磨的。
盛长安看着那一个个人走过去,觉得他作戏的水准,也就一般罢了。
那一日在秋日楼和他们论得兴致高昂的人,在这宴席上,都不怎么起眼。
季准倒是一首诗夸皇帝夸得有水准,哄得皇帝龙颜大悦,赐下好些名贵墨锭,大出了一场风头。
其父季维言捋着长髯,颇为高兴,还对谢传挑眉得意。
谢传稳坐席上,安然不语。
啧,好一台大戏。
只是盛长安看不下去。
他的夫君为人轻浮好色,视线总在女眷席几个漂亮姑娘身上打转,他被迫嫁给他,又是那样可笑的理由。
当朝的皇帝好大喜功,热衷铺张设宴,丝毫不顾国库亏空百姓流离失所。
满朝堂污浊横流,奸佞当道,干净的人根本出不了头,有本事的人到了该在的位子上,也被限制着无法发挥自己的才干。
他曾经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是能忍的,可秋日楼那一场清谈过后,他便不愿忍了。
他有记忆起就识字看书,十来年寒窗苦读,又有严师的谆谆教诲,终于在三年前的乡试上崭露头角。
那些辛苦努力,可不是为了漫漫余生,在那富贵牢笼里虚度的。
他总该做些什么,才能不负——
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盛长安有些饿了,让小太监传了碗面。
宫廷里的御膳自是细致的,汤是大骨母鸡熬出的高汤,用肉糜吊过,澄清得像水,却香浓,面也是又细又劲道,和着青菜与各类肉丝火腿丝,每一口都是十足的滋味。
可盛长安还是想那一碗秋日楼的阳春面,清汤兑一点猪油煮面,撒上一撮葱花,足矣。
比起这些人挖空心思讨好皇帝,他太想那一场清谈。
盛长安只觉得失望透了,抬头用余光逡巡找到谢随,见他正襟危坐着,一袭青衣清清冷冷,仿佛与这热闹宴席割裂。
散碎的灯火将夜宴照得恍若白昼,每个人都显得比白日多了几分痴怔,却扰不乱他的纯粹,若清风一缕,却不散。
他也疑惑过那日谢随醉醺醺闯进王府究竟何事,他轻轻放过他,又是否是对的。
对的吧。
冥冥中仿佛有什么在呼应,盛长安望着谢随的时候,谢随也扭头,他们目光相撞。
他们离得不远,清晰看到了彼此的倦怠,和格格不入。
他们是一样的。
“……据说魏王正君也颇有文采。”不知哪个好事者提了一嘴,盛长安连忙回神,就见皇帝正看着他。
“夜色已浓,不若正君也作上一首,就当为这赏花宴收尾罢。”
“臣遵命。”盛长安想推脱,却终究没有,就站起来走上高台,站在书案前,如谢随那般作了首七言绝句赞颂夜宴盛况,繁花之景。
挥毫泼墨,落在纸上
他倒是也想骂,想讽,可他惜命。
不然嫁到魏王府的那一日,他就该在门上一头撞死,落得个干净。
所幸皇帝虽多疑,但审美一般,盛长安一首诗做得花团锦簇,他便被哄得开怀,耳根子也是很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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