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虽然气愤却只能缩在水下，叮嘱说：“好，早去早回。”
这浑人待在水中，后背倚在大岩石上，生怕被人看见一丝不挂的模样，突的笑起来，“傻蛋，喝多酒脱什么衣服，唉，喝酒害人。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小祖宗。”
“天高野阔，淡淡云、黄水淌山间。平心不多言，尽耐得、风雨与饥寒。枕戈待旦梦依然，弦月好凉天。”
“好一首大曲，行之还有这等好嗓子。给，观中只有道服，赶紧换上。四下没有偷到贼的踪迹，跑的倒是快。”
景行躲在石头后面，只有小腿还浸在水中，伸手接下衣服，三两下裹住被风吹冷的身体。哆哆嗦嗦的站上岸，风一吹他就清醒了，再看黎九，脸白肤细披头散发，一身蓝青道服更似不近女色的出家人。
“怎么？”
“自然是看你长得俊美，放你这种妖孽在道观真是误人子弟，只怕道观也变成挂羊头卖狗肉的烟花地。”景行说的是实话，这种娇滴滴的富贵公子模样不知道有多少人垂涎欲滴，“幸好你生在富贵，若真生在没落人家，多苦多难太可怜。”
“翩翩儿郎，最擅花言巧语，不知柳兄，听得此中多少。”黎九只要搬出柳元清他就安静下来，黎九自然是善茬人心的，“算我多嘴，快上来，擦擦头发。”
“不算你多嘴，如果元清有你一半善谈多好。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想知道的都没问出口。”黎九用手中的棉布仔细吸干头发上的水渍，手法娴熟不知道给多少人擦过头发，“回吧，他该回来了。”
黎九还是不紧不慢，确保景行的头发不会滴水，又将一块黑布扎成幞头将头裹起来。
“虽然手法生疏，倒是不难看。回吧，明日去京兆尹府报案。会试在即，只怕不能常邀你出来，今日若不尽兴，只能等结束之后再聚。”
景行挠头一笑，“那我岂不是得了很多便宜，万一考不中，多丢人，哪还会跟你出来吃饭。”
“民以食为天，行之还知道丢人是何物。只可惜，今日财物尽失，明日必得去京兆尹府备案，早日将东西找回来。”黎九微皱眉头，自然是觉得偷盗者可恶，在景行眼中，他可是有股正气在眉间，“脸上有东西？”
“浩然正气，十分耀眼。”景行编不下去率先笑出声，几步走到马前，一跃翻身上马，“先行一步，追的上来再说。”
景行自诩翩翩少年郎，身骑白马走四方，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入夜的风透着清凉，山中湿气重，身上自然觉得有些冷。奔驰一段路程，景行自然而然的慢下来，黎九一直跟在后面，此时两腿收紧，追上景行。两人未曾说话，一前一后，马蹄哒哒印在心口上。转过山间小路，视野从茂密林海中豁然开朗，山风扑个满怀，将京城中的繁华风光一起吹到他身上。
京中华灯初上，金光漫射将城上天空镀上一层金光，听风里，好似夹着人来人往的脚步声，交谈声，好一片繁华。城墙高耸，依然挡不住宫中内院的高塔，塔尖的光亮要微弱些，像是揉碎了的冰糖泡进水里倒映出来的月亮，都是朦胧和黏腻的。
“不愧是京城，天家威严尽显。”景行面对此情此景不由得感叹而出，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在千百年的历史涤荡中沾满前人的脾气，宫中的杀伐，城中百姓的安乐，悲愤欢乐痛苦让这座城拥有了血肉，成为一个冷静的君王。
“血肉之城”黎九喃喃自语，好似经历了这座城的浮沉，好似他就是这座城一般。
回家的路沉默无语，两人皆被自身的壮志难酬困扰。说是不求上进吧，身为男儿自是少不得血性的，寒窗数十载半生堂上臣，凭的皆是这股子精气。
“黎九。”
“嗯。”
“其实我不想中状元的。”景行坐在马上，身子随着颠簸来回摇晃，失了主心骨的晃荡，“从前元清总是说，高中后解黎民之患，分天子之忧，我到是没什么想法，就是想多陪陪他。”
“从来古酒香醇，新人难胜旧人。”
“是吗，为何我听得总是，只闻新人笑莫管旧人哭，哈哈。”景行哈哈几句，黎九则是沉闷的反问道：“是吗。”这一声不像是问景行的，倒像是在问他自己。景行不知道他的过往是什么，只觉得必定有位放不下的风流人物。
好在出城不远，在马上颠簸之后，身披圣辉闯进暗黑的巷子，很静，马蹄声如镇山鼓，很黑，萤火如灼日之光。出了巷子便是景行的住处，总觉得不说点什么有些无情，趁着天黑又四下无人景行才说出几句肺腑之言：“今天很开心，今日算交下你这位朋友，从此同睡一席，同吃一饭。或许我比不上你富贵，只要你想喝酒，我便陪你一醉方休。”
也许是天太黑，谁也没有看清对方的神情，但景行总觉得黎九笑了，或许是错觉吧。
眼看黎九迟迟不说话景行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赶紧说点什么找补回来，“如果你不说话那就作废，我可是不轻易交朋友。”
“朋友太浅，点头之交亦可称友，一面之缘也可，我们得更深入些。”
“哼，刚才我说你没答应，现在你说我也能装听不见。”
景行怎么也得耍上他一耍，只得意洋洋的抿嘴笑着，突然被柔软封住嘴唇，不等他反应片刻黎九已经松开，低声说道：“你考虑下。”
考虑什么，景行脑子轰然空白，身子也在发抖，整个人像是在水里泡了几天几夜用手揉碎了，同样的事情五年后又再发生，人却非人。
“行之？”
“嗯。”
“怎么出去一整天不见人影，过几天就是会试，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柳元清依稀凭着点微弱的光找到景行，手触碰到他的身子才发觉他的身子是冰冷的。
“行之？”柳元清那样的温柔，包裹着景行颤抖而冰冷的身子。景行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呢，“元清。”
我好想你。
“怎么了，在外面受欺负了？”
“没有，我饿了。”景行嘿嘿一笑将难过郁闷都压下去，似乎他这种没心没肺的纨绔子弟最愁的就是吃什么。
柳元清自然拿他没办法，好似糊弄小孩的口吻般安慰着景行：“饭菜都做好了，都是你爱吃的，怎么还跟小孩一样，回家吧。”
回家吧，景行喜欢的就是柳元清这个德性，说的话总叫人温暖，叫人从此不再飘零拥有归属感。他景行从此在京中也就有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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