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端淑将众人遣散，又特意差人把杨成送回去，好好叮嘱杨成安心在家，不要过多言语，有什么事睿王定会替他摆平。
杨成点头谢过便回去了。
彭端淑这才不紧不慢地去追睿王。睿王正坐在后殿里发愁，见他来，坐直了身子问：“先生以为如何？”
“我认为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您。今日突然召众臣前来，质问杨成，什么都没问出来您就先发怒而去。以后都这样，那还怎么谋事？”
“先生说的是，学生知错。我也是实在气不过。杨成不知道自己的人是心怀不轨的刺客也就罢了，出了事屁股也擦不干净，该杀！杀钱武元的刺客是杨成送过去的人，咱们无论如何脱不了关系，太子早就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此番怎么能不借此事打压我？杀害朝廷命官可是重罪，要是父皇追责起来，我说不定也会落个二哥一样的下场。”
彭端淑皱眉，眼里是跳动着的烛光。
“那刺客说自己和钱尚书有杀父之仇，替父报仇，刺杀一事全是自己所为。这便是大有文章之处。李添杀的不是朝廷命官，是自己的杀父仇人。钱武元为官不仁在先，李添替父报仇在后。李添之举，杨成此前根本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了，难道还有阻止儿子为亲报仇、杀掉蠹虫的行为吗？圣朝以孝治国，李添此乃孝子感天动地之举，又怎么是罪呢？”
睿王灵台顿明，笑容不免染上了嘴角。
大兴城敦义坊
巡城的金吾卫刚刚过去，一个小巧的黑影顺着街道的阴影翻进了一户人家。
没有人惊叫，没有杂音，没有灯火亮起，一切依旧安静而有序。
只有细微不可闻的声音传来，是女孩子轻柔的语言：“钱尚书被刺身亡，刺客说他是为父报仇，但人却是杨成送来的，睿王横竖是逃不过这一着。太子府的意思是看睿王怎么做，随机而动。慕公子觉得京中局势恐有变化，请传信公主，望尽快回京。”
第三章 争论
钱尚书被杀的第二天，早朝之上。
左拾遗范履冰一上朝就递上了奏折：“圣朝以礼训人，以法齐政。枕干仇敌，人子义也；诛罪禁乱，王政纲也。然无义不可训人，乱纲不可明法。明报父仇，虽有义可援。若以人情论处，明乃宜赦。然杀人者死，况死者乃重臣乎？法不可二，明宜伏诛。圣人修礼治内，饬法防外，使守法者不以礼废刑，居礼者不以义伤法，然后暴乱销，廉耻兴，天下所以直道而行也……”
奏折还没看完，皇上已经被这些之乎者也弄得晕头转向。
动不动就拿圣人说事，也没见几个文官做得了圣人。
索性把奏折丢下，在龙椅上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坐着，眼神睥睨：“众卿都说说看，这件事到底怎么判？”
这句话好像一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重重叠叠的波浪，一浪大过一浪，不能平息。
崇贤馆直学士兼沛王侍读胡楚宾：“臣认为，刑罚用来防止人们作乱，而仁义之事常常会得到回报，是因为人们崇尚高尚的品德。李添为父报仇，并非乱臣贼子，不过是做了儿子该做的事情，是仁义之举。倘若按照一般的杀人罪判处李添死刑，那么天下人都会认为朝廷不行仁义，不崇仁德啊！”
“胡大人，既然说刑罚的根本作用是为了防止人们作乱。如果不能让杀人者逍遥法外，那么凡是作儿子的为报父母之仇而杀了人，就必须处死，不能予以赦免。”弘文馆学士刘云吉反驳。
左骁卫大将军敬君贤站出来说：“倘若是寻常百姓间的冤冤相报，大可由有司酌情量刑。可是李添刺杀的是兵部尚书钱大人。现今南蛮之反未平，北方战事吃紧，都需要兵部指挥调度。兵部之重，不言自明。钱大人在兵部为官三载，从无差错，如今正是朝廷用人之际，钱大人一死，朝廷顿失肱股。李添刺杀重臣，不可轻饶。”
朝臣分为两派，一方认为要杀，一方认为不该杀，双方争论不休，僵持不下。
皇上皱眉，看向太子太傅常达。
常达轻咳，文官们都安静了下来。
常达虽为寒士，却是太原王氏的女婿，算得上是高门大户。本人更是才高八斗，德高望重，不到五十，就当上了尚书令，在这个位置上牢牢坐了十五年。卸任后皇上不舍得放他走，给了一个台子太傅的虚职，让他参与朝政。议事不决之时，皇上往往会选择听他的意见。
不过众人也知道，常达之所以官运“达”，不是因为他的学识和出身，而是因为他会“和稀泥”，是个老好人。
和稀泥可是一门高级的学问，朝堂因为夺嫡之争四分五裂，各派都有各派的弯弯绕绕，每天都争得头破血流。
只有常达，左和和，右和和，能把这些人团在一起做事。
皇上不喜欢争斗，只喜欢和平，常达就是他最喜欢的人才。
常达已经老态龙钟了，依旧是一副温和淡定的老好人像，他用颤颤巍巍的手捋着白色的胡须：“钱尚书被杀一案，大理寺才刚刚开始查证，有的证人没找到，有的证人不能问，”说到此处，朝臣的眼神都若有似无地瞟向以官职拒绝大理寺查问的杨成。
皇上脸色微变，常达继续说：“盖棺定论为时尚早，又何必先入为主呢？且让大理寺仔细调查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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