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图的父母最后还是离开了。
就像叶樱说的，20岁的儿子，你其实已经没办法强迫他做任何事情。
你给了孩子羽翼，却告诉他不要向往蓝天。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徐图的父母推开门出来的时候，刘秋野挡在叶樱的前面，叶樱从刘秋野的背后看见徐图的妈妈，眼睛是红的，头发也很乱了，一点都不优雅了，一副支离破碎的样子。
“进去吧。”刘秋野低声说。
谁也没想到回来刚好碰上这种事情。气氛不适合大声说话，叶樱点了点头，跟在刘秋野的后面，希望他的身体可以挡住自己。
徐图的状态看起来可比他妈妈好多了，红色的头发仍然嚣张地蓬松着，眼睛里还是刚刚吵完架的怒火，他心硬，并没有哭。
但是他倚着墙，却也看不出大获全胜的样子。
“听哥说你前两天不是跑到叶樱的学校去避难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回来往枪口上撞。
徐图倚着墙没动，低头看手，漫不经心，“黄岐哥说看架势我爸妈不等到我是不会走了，可是天天两个黑白无常在旁边盯着，屁也写不出来啊，我寻思着我这再不出现，公司的工作进度完不成了。我就回来了。你以为我想来？”
刘秋野拍了拍徐图的肩膀，却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
“散了散了啊。”黄岐招呼大家都别看热闹了，徐图心情不好让他一个人呆一会儿。
朝朗一蹬椅子回到了自己的电脑前面，但是还是放心不下徐图回头看了两眼。
他自从他爸妈走之后，就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没动过，低头盯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秋野看了他两眼，也不知道该做点儿点么，就和黄岐一起进屋了。
过了十多分钟，空气就完全安静了下来，像是之前激烈的争吵从来没有发生过。但是就是在这样安静的，连敲击机械键盘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的时候，朝朗突然听见了抽泣声。
一开始是非常细微的，压抑着的，但是很快就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
朝朗回头，看见倚在墙边十多分钟一动没动的徐图，此刻突然脱力跌坐下去，他的头埋在膝盖里，大口喘气，失声痛哭。
他在剧烈地发抖。
朝朗大步跑到他身边搂过他的肩膀，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但是徐图没有回应。
黄岐和刘秋野听见了，也从屋子里面出来，叶樱推开琴房的门，大厅里面站满了人，但是每个人都好像失去了声音。
只能听到徐图的像是从五脏六腑从心脏中发出的、尖叫一般让人绝望的哭声。
“他们说，我执意要搞音乐的话，会毁了我的家。”
“哥，我说了不可原谅的话。”
徐图说。
他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朝朗看不见他的脸，只能一边抚摸着徐图的头发一边轻轻地和他说话：“知道不好你还说啊？”
“我不说就输了……”徐图哽咽到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抬头看了一眼，眼睛红肿着，向外凸，还漫溢着迸发的情绪，像下一秒就要爆炸一样。脸刚刚被他爸打了，现在肆无忌惮地肿着。
半个小时之前才好好地来的孩子，现在就已经可怜得脱了相。
“我……得给自己壮胆，我怕我爸妈……我怕我一怂……就跟他们回去了……我不能回去。”
“我要留在这里。”
朝朗搂着徐图，给哭得脱力了的小孩一个肩膀靠着，一边给黄岐使眼色想让他说点什么。
这一屋子，除了黄岐全是半大的孩子，他们不会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徐图，你起来。”黄岐叫他，他看不了徐图这幅天塌下来一样的低眉顺眼的样子，之前还是个站在沙发上嗷嗷叫唤和他蹬鼻子上脸的机灵小鬼，一见着爸妈立刻就跟被人打折了脊梁骨一样。
黄岐说不出来为什么想发火，想揍他，或者骂他一顿骂精神了，明天又不是不来了。但是徐图毕竟是个小孩，黄岐还耐着性子和他好好说话：“你起来，地上凉。”
徐图抬起头看他，睫毛上都是挂着的眼泪，可怜的不成样子。他慢吞吞的爬起来，坐在折叠床上，黄岐的旁边。
“我跟你说，你妈说的一点错都没有。”黄岐靠在墙上，说得很散漫，“这不是啥好工作，生活不规律，挣钱也不规律，工作太看天赋，不行就是不行，多少努力都没用。成功看运气，像每天买彩票等着自己中一个亿的那种运气一样，没中的话就像我似的，三十好几，没房没车没老婆，站在地铁上都被人当变态，住在小姑家但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做饭还得指望我的小妹妹。”
他说着看了叶樱一眼，话的内容好不凄惨，但是奇就奇在他说的漫不经心，像是在说今天方便面泡坨了一样。
“但是你看看你前面，985毕业的大学生，还有这个沈阳音乐学院教授的儿子。”黄岐的目光扫过叶樱，把她跳了过去，“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群傻逼。”
“如果世界上全是聪明人的话，我们可以听肖邦听到下个世纪。”
“没啥对不对的，你有胆子就一头走到黑。”黄岐削了一下徐图的脑袋，“听见了没有？”
黄岐不会说漂亮话，但是徐图也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他抗摔打，一抹眼泪，看了一眼对面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他的刘秋野和朝朗，他拼凑出一个笑容来。
怕么？当然怕，怕得要死。
怕自己的才华只是一厢情愿的孤芳自赏，怕自己平庸不够特别，怕自己撒手了风筝的线再也找不回来，怕自己不够幸运，怕自己籍籍无名，怕自己说要干出一番事业但是到头来连回家都没脸回。
一个高中毕业大学都没上、脾气还不太好的红毛小子能有什么退路。
徐图，你真的敢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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