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并不动听。
女人心情好的时候会说，这个名字是她起的，因为我是她的孩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则会恶狠狠地骂我杂种，把家里的东西扫在地上，在玻璃器皿的粉碎声中歇斯底里地哭泣。
我用了十年，在她零碎的话语里拼凑出关于“单烟”这个名字的事实——
一个男人在给孩子上户口的时候翻了烟瘾，拒绝了苦苦哀求的妻子，二话不说离开了派出所买烟，独留抱着孩子的妻子一人面对众人同情的眼光。妻子在派出所等到傍晚也没能等到丈夫，最后在一家烟雾缭绕的赌坊里找到赌得眼红全身只剩十块钱的男人。
女人说话的时候，尖指甲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
你还不如一包烟。
她咯咯笑着，我也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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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静地拨开她的手，拿扫帚收拾一地狼藉。女人坐在破破烂烂的沙发上冲我笑，头发乱糟糟的，一条皱巴巴的连衣裙穿在谁身上都像是艳俗的抹布，但她不疯癫的时候套麻袋都明艳动人。我想不通，这样的女人为什么会甘心成为这个烂的不能再烂家庭中的一份子。
因为你爸爸好看啊。
女人漫不经心地说，你长得就像你爸，眼窝深，鼻子高。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天神一样出现在我面前，阳光下骑着自行车说要带我走，哪个女生会不动心呢？哪怕从此浪迹天涯风餐露宿我也愿意。
女人眉眼倦倦，爱是真的能当饭吃的。
我点点头，那你还爱他吗？
有时候吧。女人蜷缩在沙发上，懒得去房间里拿被子，随手摸出一件压在缝隙里的内衣堆在身上，不是爱就是恨了。
我默默地站在一边看了会，取了毯子给她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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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男人也没有回家，我和她在昏暗闪烁的灯光下喝了一碗青菜粥。
灯泡早就坏了，她不会换，我踩在最高的椅子上也够不着。家里的开支一日比一日少，请人换个灯泡都成了一笔巨大的开销。
我不敢问她会不会离开这个日渐崩塌的家，仿佛说了就会提醒她还有抽身而出这个选项。她会在恍然大悟中毫不眷恋地抛下这个家离去，找到幸福和安稳的下辈子。
所以只要我不说，她就只能在这个家里日复一日的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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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最近迷上了基督教。
她变卖了所有她曾经视若珍宝的首饰，去教堂做礼拜，包括男人偷偷拿去当掉又被她做工赎回来的手镯。那天她披头散发地跪在角落哭着说这是她母亲给她的传家宝，是她私奔出来唯一带的东西，将来要给她儿媳妇的，男人才放下了踢她的脚，转身拿走了家里其他值钱的东西。
……她好像都忘了。
她嘴角上扬，哼着歌将印有十字架的海报贴在墙上，每贴一张都捏着胸口的银十字架念念有词。
上帝与我们同在。
忍受苦痛的人会前往极乐的天堂
赞美您，真主，哈利路亚。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信仰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老师教我们要相信科学破除封建迷信。可她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每一天都容光焕发，顾盼神飞。明明生活毫无变化，她却奇迹般地变得更加快乐美丽。
难道神真的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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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不会在某个男人不回来的深夜发疯，将我从床上拎起来丢到门外让我去把人找回来。或者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将手边所有够得着的东西往我身上砸，骂我杂种或者贱胚子。
她也不在意男人是不是又把她的工资拿去赌博买烟，反正她一有钱就投进教堂的募捐箱中，每周和教会的兄弟姐妹们分享一块面包已使她心满意足。
有一天她在客厅里跪着做祷告，突然倒了下去，直到上了救护车也没能醒来。
我主动退了学，老师都松了口气。成绩优秀的贫困生会得到老师的怜爱和救助金，成绩普通还阴沉内向的贫困生只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我走到门口，听到班主任略带赞赏的声音——“虽然成绩不行，但是挺有自知之明，不然我们还真不好做。九年义务的旗子压下来今年的工资又别想了。”
其他的老师纷纷附和：“是呀是呀，哎，家里那个样子，读个小学又能怎么样嘛，还不是上不起高中。”
“就是，整天阴沉沉的，一点小孩子的活泼气都没有，我看了都害怕。”
“听说他家里情况挺复杂的，他爸抽烟喝酒赌博五毒俱全整一个社会毒瘤，他妈缺钱了就跟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
“这样的家庭，长大了也是祸害。”
“真是，养不了就别生啊，生来也只是添负担。”
·
淤泥里开不出花。
有些人出生就是错误，宛如下水道里的耗子，连名字都低贱到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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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楼道里没有感应灯，台阶又高又窄，每次上楼都让我联想到童话中被囚禁在高塔的公主。我将一天赚来的零钱塞进兜里，拿手捂着，心中不免疑惑——
如果真的有人十几年被囚于深塔，忍受无边的孤独与绝望，等待着漫长的死亡降临。
恐怕早就疯了吧。
·
女人也疯了。
她错过了教堂的礼拜，也拿不出钱去做善事，被教会的神父除名。她哭着跪在神父脚下请求他的宽恕，请求神的爱怜，所有前来祷告的人都在欣赏这一幕免费的闹剧，肆无忌惮地对剧中的人物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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