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的花期短，二十来天的功夫，和川殿前的那株梨花都谢了，残红败了一地。不过和川倒是没看见这凋零的模样，早有专职洒扫的宫女在主子起身前就已打扫干净。
天气一日一日暖和起来，和川再不用时时穿着大氅，偶尔在外面久留也无碍。
朝上的大臣看着圣上似乎渐渐好转的身子，心思也活络起来。
一日早朝上，礼部侍郎率先按耐不住，他小心地觑了一眼丹陛上的圣上，九珠旒冕后的面色分辨不清。
他持着芴板，从文臣一列中跨出。
“陛下，过了花朝历来是选秀的时候，眼下后宫空虚，凤位空悬，皇嗣单薄，充盈后宫一事刻不容缓，依圣上看，如何？”
和川扫了一圈，后妃一事关系着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他实在不想自己的身边多出无数个怀揣着各种目的的女子，况且以他的身子，也不能耽误那些女子。
但现下也不能直白地拒绝了。
和川抬起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
“容寡人想想。”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将这事儿暂时带过了。
昭阳宫内，太学里的先生看越青写完一张宣纸，将墨笔搁于笔架上，眉目明艳的少年仰头：“先生，你看这字如何？”
先生看了半晌，眉心微微地蹙起来：“公子的字笔触凌厉，风骨俊朗，只是――”他斟酌着，不知道该不该将后面的话吐出来。
越青微微笑着，眼下的泪痣衬得眼眸流丽，他跟着先生的话说：“只是？”
先生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说了：“只是凌厉过头，剑走偏锋，反倒显得戾气重了。”
越青将宣纸拿起来，借着日光看那字。
“可是陛下很喜欢我的字，说我的字像父亲。”他弯起眼，里面有意味不明的光。
上午的课过后，宫女来布置午膳，越青站在窗前，昭阳宫离和川的寝殿很近，从这儿看过去，就能看到那头铺着琉璃瓦的飞檐。
他从前极爱看，但是现在却不够了，人变得越来越贪心，看屋檐有什么用呢，还是见不到那个人。
小太监走过来，看到越青站在窗前，他凑到这个少年公子耳边，轻声说了一阵话。
少年薄薄的眼皮垂下来，看着那个太监。小太监不小心对上他的眼神，悚地一惊，立刻就跪下来。
越青捏着绦子上挂的玉佩，是和田玉制成的，质地温润。这也是陛下送他的。
越青很轻很轻地问：“陛下要选秀？”
小太监不敢抬头看他，只惶恐地点头应是。
他扯起嘴角，慢慢地笑了出来。
有点瘆人。
和川用午膳的时候，远远就看到越青过来。他拿着宣纸，提着衣摆上到塌上来。他只是行了个半礼，就坐到和川旁。
和川待人随和，越青日日同他见面，还要行叩首跪拜之礼，实在太不方便，他就免了越青的礼。相处久了，他发现越青实在是一个活泼的孩子，宫里的人都爱同他相处。
“用过膳了？”和川问他。
越青摇头，笑容明丽：“没有，来向陛下讨膳食吃。”
和川宠他，另叫太监取了一份碗筷给越青，允他和自己同桌用食。
越青的心思不在膳食上，他搅着羹汤，汤匙在玉瓷碗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越青少有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和川放下玉箸，偏头温声问他：“发生什么了，这么不高兴。”
越青丢下那个汤匙，凑得离和川更近了些。
“陛下。”他叫了一声陛下，“陛下是不是要选秀了。”
和川柔和的眉眼变得严肃起来，他扫了一圈跟着越青过来的太监宫女，寒声道：“谁多嘴给公子讲这种事？”
没有一个帝王希望自己的一言一行被旁人时时盯着，说了什么话，隔天就传到别人耳朵里，这是对帝王威严的挑衅。
越青的心倏地一跳，不是害怕，而是对和川这个模样的惶然。不能这样，和川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冷言对着他。
越青低头扯着衣襟上的穗带，在竭力控制着自己越来越躁郁的情绪：“是我路过百和门听到的，陛下不要怪罪他们。”
和川看到越青低头，脖颈弯曲的弧度单薄脆弱，说话时声音还有些颤。他觉得是自己刚刚的话太重了，吓到了越青，于是缓和了声调，对他道：“寡人是怕底下的人擅作主张惯了，对你不好。”
越青听到和川这话，还是一派对他的温柔，似乎半分也没有变过，他的心慢慢地，落到实处。
多可怕，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言语就能牵动他所有情绪。
越青仰起头，眼睛有些微微地发红，仿佛刚刚真被和川的话吓到了。
和川叹息一声，想摸摸他的头，却瞧见越青已经挽了精致的发冠，手便往下，搭在了他肩上。
“寡人身子不好，让人家好好的姑娘进来，岂不是害了人家。”
他终究还是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和川觉得越青刚失去父亲，惶然不知如何的时候遇见了他，想是将他当成了如父如兄的的存在，骤然听闻他要选秀，应是害怕自己以后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越青的眼尾慢慢扬起来，眼里融进了流丽的光：“原是这样，不过――”他话锋一转，“怎能说害了人家，陛下是大楚的陛下，陛下想要什么，就可以要什么，只有别人感恩戴德的份，哪来戕害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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