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远宁跟着路绎到家时，管家告诉他们路遥在花园里打理花圃，直到吃晚饭时他们才见上面。
路遥非常漂亮，混血感很明显，眉眼间有很浓郁的法式风情，在这个年纪仍然能让陌生人第一眼夸她一句“美人”，相较起来路绎因为血统变淡的关系，看不太是混血。
路绎的外婆也在，是一位发髻盘得很高的华裔老妇人，中文还是带了一点法腔，初见就很热情地抱了岑远宁好几下。
原本岑远宁多少有点紧张，面对这个曾经和贺凝关系亲密的女人，他少见地生出一种退却感，好像靠近她就会有什么被戳破一样。
但路遥并没有提起任何关于贺凝的话题，她用很家长式的微笑问了他们一些常规问题，像是在执行某种程序，不越界也不热络。但岑远宁发现她在自己说话时会很认真地看他，却不是倾听的样子，像是借着机会端详他这个人。
相比起来，路绎的外婆要平易近人得多，她讲话带着法腔，赞美人时洋溢着国语里不常见的热情，她听路绎夸岑远宁有多好时总是跟着附和“这也太厉害了”，还会压着眉毛感慨年纪轻轻一定工作压力很大。
岑远宁被这两个人的反差弄得有点迷茫，他毕竟也没正儿八经地去平辈家里作过客，不明白哪一种才是正常的模式。
整场晚餐几乎都是路绎一个人在讲话，他仿佛把岑远宁的百科资料都背了下来——连着资料链接一起的那种，在外婆每一次夸赞的时候都能顺着延伸出更多成就，让岑远宁自己都觉得自己听上去非常了不起。
路遥本来不参与这场推销式的赞美对话，直到路绎说到他语言天赋很高，精通英语波斯语西语德语，并正在学习法语时，路遥才插了嘴：“波斯语，是谁教你的？”
“我母亲。”岑远宁顿了一下才继续，“英语也是。”
路遥“噢”了一声，低头微笑着搅了搅汤：“当年我们是一起学波斯语的，她永远比我学得快。那，她没有教你法语吗？”
“她会法语？”岑远宁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贺凝说法语，但——他突然想起那本纪尧姆诗集，本来他以为贺凝只是作为收藏，如果是会法语那就说得通了。
“没有。”岑远宁最后摇摇头回道。
岑远宁说不清路遥此时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她半垂着眼，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又不继续往下问，是路绎外婆换了个话题才让对话继续下去。
很奇怪，岑远宁一场晚餐下来的感觉只有这三个字。路遥给他的感觉太奇怪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礼节是极周到的，也没有半点为难他的意思，但就是带着某种模模糊糊的隔阂感，像是刻意选择不接近他。
晚餐结束后，路遥却邀请他去花园里散步。路绎则被他外婆拉去看设计稿，要挑一套最合适的送给岑远宁。
路绎家是座独立的庄园，房子是翻新改造过的旧式城堡，外形比较朴素，里面加上了现代化的设施和通风暖气系统，装潢偏洛可可风，相当华贵。岑远宁跟着路遥走出去，竟然能走出一条和他们来时完全不重合的路线。
外面有点冷，路遥换了件黑色大衣，衣摆很宽阔，走在风里人像被黑暗包裹着。
路遥问他：“你介意我抽根烟吗？”
岑远宁摇头。
于是路遥点了根烟，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后才看向他，神情半掩在白烟中看不太清：“你长得很好，她会很高兴看到你成为这样的人。”
岑远宁不知道怎么接话，但路遥好像也没想听到他的回答，她继续说：“你和岑刻很像，但又不太像，你肯定比他好。她如果能看到你……啊，我也说不好，随便揣测她也不是很好，不过你真的很好。”
岑远宁总觉得这话下面会有个“但是”，但路遥没有接着往下说了。
于是岑远宁只好接话：“也不一定，她可能不喜欢我去管理公司。”
路遥用远离花圃的那只手抖了抖烟，像是想起贺凝的样子，笑了一下：“她当然希望你和岑刻越不像越好，但是她会高兴看到你成为任何样子的，可惜她走得太早了……不知道你对那时候还有没有印象，不管她对你说过什么让你难受的话，都不要记在心里，她那个时候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
路遥又瞥他一眼：“是不是很诧异我知道这么多？你对我应该没印象，我也没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岑刻真的很夸张，我们几个从她怀孕后再也没能踏进岑家一步，但我和她有通信，当然是在岑刻监视下，每年也有回国在沈家和她见一面的机会。贺凝也是个傻子——抱歉这样说你的母亲，我们开始就劝她离婚，岑刻明显已经疯了，她却觉得这是她应得的，因为她欠了岑刻很多。那时候的事情其实说不清了，太远了，你可能还在找真相，想知道为什么，但其实没多大必要。爱情故事无非就是疯子和傻子的角色扮演。”
脚下的小路铺得很平整，在两人都沉默的间隙里只能听到鞋底轻轻摩擦出的声音，岑远宁还是问了她：“但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听听您的说法。”
“那你说。”
“当年贺家破产，为什么沈家和路家没有出手相助？”岑远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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