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远宁被抱着躺在床上，冰凉的毛巾敷在他的眼睛上，他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传来路绎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他在温热的怀抱里获得了安全感，然后轻声开口：“我没想到疾病对一个人的影响这么大，岑刻完全变了。”
“也很正常，可能越临近死亡越渴望和解吧。”路绎说。
“他说贺凝真的死了，我不信。”岑远宁隔了很久又开口。
路绎：“为什么？”
岑远宁想了想，说：“不知道，但是她好不容易逃出去，如果难产而死也太可惜了。”
路绎想了想说：“期待和现实不一定符合。”
“但是我当年看完《笼玉》，我还觉得她应该自杀了。但是又想，她是那么厉害的人，应该不会放弃自由的。”岑远宁说。
“先生是很，”路绎顿了顿，握住他的手，“聪明的人。”
“所以觉得还有机会找到她就去试试吧。”路绎补充道。
“不过也不知道说什么。”岑远宁喃喃道，“找到她说什么好呢，无非就是像三流小说里那样拉着多年不见的母亲问为什么，和你爱不爱我。”
“全世界的小说都是这个套路。”路绎盖章道，“不过你已经知道为什么了，所以只剩下后一个问题。”
“后一个问题我也知道。”岑远宁迟疑了一会儿继续说，“可能爱我，但一定恨我。爱我是生育体本能，恨我是因为本能而半自愿放弃自由。”
“如果她没有生你，岑刻软禁了她，你觉得她能短时间逃走吗？”路绎问。
“好像也不能。”
“所以问题在于，岑刻，而不是你。”路绎摸了摸他的脑袋。
“路绎，你这么会说话，考前应该没少给同学找借口吧？”岑远宁突然说。
“嗯？”
岑远宁笑了起来，听起来很愉悦：“我大学的时候，程凊经常要我考前问她固定模板缓解心理压力，比如如果昨晚没有泡吧会复习吗，答案是不会，然后她就心安理得地在考前六个小时才从零开始复习。”
路绎也笑，岑远宁可以感受到结实胸膛里传来的震动，他说：“不是借口，先生，我那是实事求是。人生的大部分烦恼来自自寻烦恼，所以少给自己揽责任。”
“你今天还真是个人生感悟家。”岑远宁把毛巾掀开，在光亮中适应了一会儿感受到了来自路绎的视线，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今天自己哭得多失态，反射弧很长的岑总现在想把毛巾盖回去。
但路绎低头认认真真看了一下，说：“还有一点肿，眼睛会不会有一点疼？热敷可能会舒服一点。”
岑远宁用手盖了盖眼睛，说：“遇到你之前我不是这么爱哭的。”
路绎低声笑：“你是在暗示我的爱哭传染给你了吗，先生？”
“不是吗？”岑远宁反问。
路绎把脑袋埋低，嘴唇几乎蹭着岑远宁的耳尖说话，像撒娇也像勾引：“小狗爱哭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他要借此博得主人怜惜。”
“你要我的怜惜干什么？”
路绎的唇往下一点，直到含住耳垂，几个字很含糊地在他耳边轻轻炸开钻进耳蜗：“获得把主人弄哭的机会。”
岑远宁把手挪开一点看他，眉眼间又带上了那点居高临下的感觉，他抬手轻轻钳住路绎的下巴说：“不可以在这里，范姨还要洗床单的。”
路绎像是听不懂，睁大眼睛很无辜地说：“我没有这么说啊。”
岑远宁从床上坐起来，压着路绎亲了两口，说：“就你会说话，起来收拾东西。”
路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满地板的乐高积木，他笑起来：“好吧。”
积木块是真正意义上的满地都是，岑远宁说想要把它带回去慢慢拼，于是两个人只好把房间都摸一遍以免遗漏了哪一块。
路绎找到书桌下的时候，起身发现书桌边上的墙壁上贴了一张纸，是手抄的一首诗。路绎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是鲁米一首诗的节选：
“你真是位慈悲使者加百列！
要不就是真主离座到凡界！
多亏你看到我，我已是死人，
是你又赐给了我新的灵魂。
你待我，就像慈母照料婴孩，
而我像蠢驴，从棍棒下逃开。
出门能和你这样的人同行，
哪怕走危途险道也可放心！”[1]
中文从左到右，波斯语从右到左抄在一行，但奇怪的是波斯语抄的并不是同一首诗，而最下面有一个签名，写着岑刻。
这很让人看不懂，于是路绎多停了一会儿。岑远宁转头看见他在看那张纸也走了过去，很平静地说：“那是岑刻让我抄的，在贺凝刚走没多久的时候，他把整件事归罪于我。那段时间他很看不惯我任何与贺凝有关的日常行为，包括读诗集，所以让我抄了这首，抄了大概，一百张纸，挑了张他觉得写得最好的贴在这里提醒我。”
“他这是在以真主自比？”路绎抬了抬眉毛。
岑远宁好像听了个笑话，他笑了笑说：“他才看不懂鲁米写这首诗的意思，只是觉得用来教训我很合适，他也不懂波斯语。”
路绎恍然大悟：“所以你在旁边用波斯语抄的是另一首？”
岑远宁点点头，旁边那首诗也是鲁米的，他拆开抄在旁边，之所以没有把纸撕下来，是因为他天天看的其实是那段波斯语。
“我也许正在拍手，
但我不属于拍手的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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