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瑜放下手中的琵琶，静静地瞧着眼前这个痛苦悲戚的男人，这一切的悲剧都是他造成的，他是罪有应得，怎么惩罚他都不为过。只是说到底，眼前此人，也不过是一个被困在无妄之城之中的囚徒罢了。
不过囚禁旁人用的是精铁寒冰，而囚禁他的，却是曦嫣。
本就是将死之人的挣扎，天道的惩治岂是一个小小精怪能够承受的起的。
祁幽的挣扎渐渐微弱，他伸出手去，似乎是要勾着什么，只是最后终是遗憾落幕，随着铺天盖地的天雷，祁幽亦被淹没在了茫茫大海之中。
……
待一切的苦难过去，海水如来时的那般神秘莫测的离去了，没有留下一点踪迹。
裴瑜的琵琶从空中落下，摔成两半，她的眼下，耳下，口中，不断溢出鲜血。
在漫天的血色之中，裴瑜好像再次见到了那个当年她第一眼见到便再也放不下的少年郎。
从始至终，他都该那般洁白无瑕，不惹尘埃，他是九天之上的尊神，不该承受这些的。
裴瑜擅自做主，切断了同他的血契，虽说会让他受些苦，可是总比和自己同生死的好。
与生死一事，裴瑜以为自己想得很开，只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总是有太多遗憾，太多舍不得。
眼前人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送给她，裴瑜费力道：“不必了，我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召唤大海的祭礼之上，没法子了。”
裴瑜的眸子里，鲜血和眼泪混为一滩，很丑很狼狈，润玉声嘶力竭地制止住她的话，道：“不要多言，我会救你。”
润玉一贯知道裴瑜倔强惯了，不愿给别人添麻烦，不愿将自己的事情交给旁人，却是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情，她竟不同他商议，便独自决定了自己的生死。
天知道当他再也察觉不到裴瑜心绪波动的那一刻，心中涌现的绝望。许是早就意识到了裴瑜的孤注一掷，他才刻意地不将凡界的事情告诉她，可他终是小看了裴瑜，也小看了裴瑜对那些人重视。
“润玉，不要伤心，我是鲛人泪，我不会死的，自此之后，我们便真正地，再不分离了。”
裴瑜颤抖着自己带着血的手，却终是没有污染了润玉洁白无瑕的面容，只是虚虚地蹭了蹭，便永久地阖上了那双灵动爱闹的眸子。
润玉将裴瑜抱入怀中，怀中的裴瑜却像是镜中月水中花一般，转瞬消失在了眼前，只余当初下凡之前的一串鲛人泪，静静的留在原处。
润玉眨了眨酸涩的眸子，他很想哭，可是干涩的眼眶扎得生疼，却没有半滴眼泪。
他颤颤巍巍地拿起那串鲛人泪，冰凉的触感不似小姑娘那般温软，明明凡间正值立夏时节，为何他却觉得全身冰冷，犹如置身于玄冰之中，明明神仙应当是寒暑不侵的才对。
润玉神情恍惚的看着眼前不断磕头的人类，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澎湃的恶意。
若是没有眼前的这些人，裴瑜本不必死的。
手中的鲛人泪焕发出一阵绚烂的蓝色光芒，阵阵的波动将人界仅剩下的这座城池密不透风的包围了起来，这是裴瑜留给人界的，最后的温柔。
润玉低头，轻抚那串鲛人泪，转身离去。罢了，既然是你悉心护着的，那便留着吧。
……
从前她在的时候习惯了热闹，如今耳边没了她的声音，却觉得空落落的。
裴瑜的来亦如她的离去，没有人察觉到。只是许多年未曾戴过那串鲛人泪的润玉再次将它戴在了手上。
除此之外，众仙丝毫没有察觉到润玉的变化。在妖界的叛乱被平息之后，天界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悠闲。
躺在裴瑜睡过的床榻上，上面却不再有她留下的温度。润玉早过了为爱撕心裂肺的那个年纪，裴瑜离去的痛苦注定只能他一个人独自品尝，却不敢叫人察觉。
毕竟，天帝的一举一动都是众仙为之行动的标榜，天帝本不该拥有的喜怒哀乐的，或许裴瑜的存在本就是错误……
午夜梦回，总是会回想起他们在凡间相处时候的光景，裴瑜陪伴身侧，他批阅奏折，没有多余的闲谈，如今却觉得倍感温馨。
或许只要是生灵，便免不了贪欲，裴瑜活着的时候他总当她会一直在自己身后，她措不及防离去，方才觉得自己和她的一切竟像是水月镜花，虚幻地不切实际。
又是平常的一夜，这些日子，他总是会梦到裴瑜，好似那个活泼还小的丫头还在他的身边一般。
这次的梦境似是有些不同，梦里的裴瑜似乎更加清楚了些。
只是她的身边，躺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和尚。看着裴瑜悉心照顾他的模样，心中忽然生出许多不舒服。
润玉拉起裴瑜，道：“他是谁？”
裴瑜却一脸惊异，好似从没见过润玉一般，大惊小怪，道：“我还道你很久之后才能发现我，原来竟这般快？”
润玉却好似呆愣了一瞬，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眸子盯着她，好似在确定眼前之人的真假。
裴瑜道：“我真身乃是上古灵宝鲛珠，又怎么会因为肉身损毁而消灭，最多虚弱了些，需要多休养，这些日日便总是躲在你的识海之中，本想着，等过些日子能够化作实体，在……”
只是，接下来的话尽数被吞到了肚子里，再说不出来。裴瑜瞧着猛然凑近的润玉，鼻间传来他身上的幽幽清香，环住自己的胳膊甚至在微微发颤，便知道他定然十分担忧自己。
裴瑜阖上双眸，接受这润玉来势汹汹的亲吻，润玉一向克制寡情，甚少有这般真情流露的时刻。
到了此时，裴瑜才当真相信，润玉是当真喜欢上了自己，而并非当做一件替代品。
历经千年，万般磨难未曾消磨我的意志，终是叫我等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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