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幼清的身体的确不好，穆怀瑾回府不多久，晚间时便收到了消息，陛下风寒复发，久烧不退。
回禀的人说，陛下特意禁止消息外露，除去贴身太监常福，拒绝一切人的探视。
正是秋冬交际，穆怀瑾身着单衣于庭院坐了许久，晚风带着雨丝微凉，笼罩在朦胧夜色的清冷身影少见地显露出一丝迷惘。
安路静静站在一旁。
他是自小就照顾着穆怀瑾的，与穆怀瑾一同入狱，一同为奴，后又一同入孟府。尽管在世人眼里，安路于穆怀瑾必然是不同寻常的存在，毕竟他陪伴丞相大人走过最黑暗的时光，踏上权力巅峰，但安路其实心底里懂得，他并不真正了解穆怀瑾。
或许一般人在得势后并不乐意留下当初见证他屈辱的人，但穆怀瑾无所谓。
于他而言，最肮脏的牢狱与最奢华的宫殿似乎都没什么区别，无论何时，无论何处，这个人都能活得淡然自如。
然而从那次入宫后，穆怀瑾就变了。
安路抬头，穿过雨帘看向亭内一动不动的人影。此刻的丞相大人和平常一般沉默，却莫名有种寂寞的感觉。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旧皇驾崩，新皇年幼，朝中以穆怀瑾为首，至高无上的权力唾手可得。
只需铲除反对的几派势力，穆怀瑾掌控大权，养个傀儡皇帝完全不成问题。
可安路觉得，这并不是穆怀瑾想要的。
因为穆怀瑾想要独自待着，安路只能站在走廊上远远相望，他发着呆，揣摩着对方的心思。
突然，满身湿透的侍卫忧心忡忡地疾步走来，“安先生。”他恭敬道。
“怎么了？”
“丞相大人现在方便吗？”侍卫皱眉道，“陛下咳血了。”
安路顿时瞪大眼睛，虽然谁都知道新皇体弱，但咳血这还是头一次！这种事情太过重大，说不定还会引发严重后果，更何况是在这种敏感时期。
“我现在就去禀告丞相。”
穆怀瑾看见安路时皱了皱眉，直到安路将情况说明后，清冷淡然的表情顿时凝固了，他猛地甩袖走入雨中，沉声道：“备车入宫。”
安路效率极高地安排好了马车，等一切准备好后，他沉默地坐在马车内，穆怀瑾与他面对面，闭着眼睛像是假寐。
下马车时穆怀瑾踉跄了一下，安路扶住他，看着丞相大人直接朝皇帝寝宫疾步走去。
刚刚…丞相大人似乎在发抖？
窦幼清正困在错综复杂的梦中，半梦半醒的他经受着忽冷忽热的折磨，常福眼眶通红，站在床边听着帐幔里时不时传出的泣音，不停地抹着眼泪。
他从窦幼清还是个皇子时就伺候在身边，哪见他遭过这种罪？偏偏又是在这多事之秋，以后的路可怎么走才好。
窦幼清走在梦里的长安街上。
他手里提着花灯笼，华灯初上的长安街人潮涌动，七里亭边杨柳依依，湖面上飘荡着各色各样的花灯，耳边欢声笑语连绵不绝。
窦幼清迷茫地站在街上，形形色色的人从他身边走过，仿佛有层屏障将他与这片触手可及的热闹隔开一样。
他在做什么？这里…是哪里？
“幼清……”呼唤声从身侧传来。
窦幼清惊喜回头，一双冰凉的手抚上脸颊，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花灯跌落在地，耳边的声音一瞬间离他远去，窦幼清只能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眸，浅淡温柔，透着似有若无的怅然和悲伤。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表情看着他？
凭什么你会难过？明明这么多年来伏低做小讨好的人是我啊？
窦幼清迷茫的眼神一变，利刃般的冷光刺进对方眼中，那双冰冷的手也如迷雾般消散开。
画面翻转，这一次是弱冠之时，他端坐在龙座之上，百官贺喜，众人垂首，那人却抬头仰望龙颜，嘴角噙着温柔的笑容。
那笑容其实不仅温柔，还隐藏着当时窦幼清无法理解的复杂情感。
珠帘响动，帐幔飘舞，窦幼清浑身一颤，这是——
“……怀瑾，别…别啊，不要碰那里……啊……”这虚弱如猫哼般的熟悉声音让窦幼清一瞬间苍白了脸色。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乖，幼清，别怕，都交给我……”
“不……嗯啊，你走开…唔……”
缠绵的亲吻过后，烛火微微晃动，在床帘上投下交叠的倒影。
窦幼清如石雕般站在一旁，神情空白。这一晚，常福被穆怀瑾的侍卫拦在室外，他试过喊叫，却被点了哑穴，最后流泪听了一整晚。
多讽刺啊，刚刚稳固地位的皇帝在丞相大人的身下呻.吟哭泣。
——“幼清？幼清！幼清你醒醒！”
窦幼清睁开双眼，泪水浸湿下视线也模糊起来，但这并不妨碍他看清眼前人是谁。
“幼清，别怕，我在——”
“啪！”
穆怀瑾呆怔着保持着侧头的姿势，常福震惊地看着他脸上迅速红肿的痕迹，扑通一声跪地，“丞相大人，陛下烧糊涂了！您可千万别——”
“别做什么？”穆怀瑾淡淡道，“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他稍稍触碰了下刚刚被窦幼清打了一巴掌的侧脸，一股又麻又痛的感受刺激神经，让他微微皱眉。
然而窦幼清却突然伏在床边咳嗽起来，穆怀瑾扶着他，缓缓为他拍打背部。
半晌，随着一阵呕声，暗黑黏稠的血液溅了满地，甚至沾上了穆怀瑾雪白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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