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允游给了狱卒一些银两，以求通融，二人见了面，狱卒让他们抓紧时间。
甄卿倚坐在墙根，他看向秦允游，目光有些潮湿，秦允游微微扯动嘴角：“他们没告诉你，我今天过来么？”
甄卿怔愣一瞬，回过神站起身，手腕脚镣哗啦作响，隔着监栅，他神色张皇：“你怎么回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酆陵？”
甄卿形容枯槁，眼底泛青，胡茬粗糙，头发撒乱的披在肩上，整个人显得单薄削瘦。
秦允游的心揪了一下，手掌覆在他手背上，眼神在他眉眼间流转，温声道：“哥哥，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你不理我，我自然要找你问清楚。”
秦允游的目光仍旧直白滚烫，甄卿垂首看着秦允游的手，嘱托道：“你不该来，你让门生们都去罢，我是阶下之囚，他们跟着我没有好下场。还有，你告诉玉奴……”
“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秦允游不许他用交待后事的口吻和自己说话。
秦允游额头抵着监栏，温热气息拂过甄卿的脸颊。
甄卿自顾自道：“你让玉奴把宅子卖了，玉器珍玩书画典藏，能卖的全卖了。给府中仆人结算工钱，剩下的钱都给他，请他照顾好嘉遇和图南。还有，给我收尸之后，不要金棺银椁，只要把我的骨灰带回金陵。”
秦允游稍微侧过脸，日光晕染了他侧脸的轮廓，峻整的鼻翼翕动，一滴眼泪从鼻尖滑落，他的声音只有甄卿听得见：“哥哥，我们找了三千学生，要为你请命，花大人说不能轻举妄动，你再等等，等战况好转，我一定救你出去，带你回金陵。”
甄卿第一次见秦允游流泪，眼泪蚀不断铁链，却把他的心烫出窟窿。甄卿胸口一紧，摇头道：“你不要救我，我有我的命数，你不该被我牵连。”
甄卿与他十指交扣，浅笑着无声叹息，自作主张和他耳鬓厮磨：“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不回你的信，让你和别人相好的话，我说不出口。”
秦允游转过脸，缓声道：“我当初和自己打赌，赌你会不会舍下荣华富贵跟我走。我输了，我于心不甘，才杜撰出谎话来骗你，想让你生气、让你着急、让你来找我。哥哥，我爱你啊，你懂不懂？”
甄卿笑出满眼晶莹：“我知道了，你混账，你让我枉伤心。”
两人敞开心扉，诉说相思，外面狱卒催促二人快些，两人相视静默，能见秦允游这一面，知道他一直爱着自己，甄卿心里没有遗憾和可惜。
秦允游被狱卒带走的时候，甄卿目送他的背影寂灭在拐角处，秦允游回头望他，甄卿恍惚觉得，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所有的喜悦都抵不过这一眼。
秦允游救不了甄卿，谁都救不了甄卿。穷途末路，三千学生上书请命，要求赦免甄卿死罪，此举激怒了摄政王一族，多次谏言，致使甄卿以偏袒贼党的罪名，被定罪死刑。
行刑这一日，甄卿重见天日，他在狱卒的羁押下，上了囚车，驶过长长的官道，囚车抵达了菜市口。
这日天清气朗，没有黑云压城，也没有秋风萧瑟，相反明媚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这是三月春，风光正好。
甄卿半眯着眼睛，看见菜市口人头攒动，他听见自己的学生激愤高呼赦免自己死罪，这其中夹杂着喧嚣哄闹，不明所以的百姓将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掷向他，没有别的理由，他是官。
狱卒打开囚笼，甄卿在无数人的簇拥下，狼狈又踉跄向断头台走去。
玉奴被人潮裹挟，他奋力挤进人群里，哭喊道：“大人！大人！”
甄卿循声望去，只见玉奴拉扯着嘉遇和图南，两个孩子啼哭不止，甄卿只能眼睁睁看着。
玉奴拼尽全力挤到他身前，嘉遇和图南许久没见到甄卿，此刻见了，死命攥紧他的衣摆，希望用幼小的身躯阻止他离去。
甄卿的双手被捆绑住，他用身体庇佑着两个孩子，望向玉奴道：“玉奴，这里人多混乱，把他们带走，当心伤着。”
玉奴抱着嘉遇，拉扯着图南，两个孩子还是哭啼着去抓去够。甄卿不忍心看，在嘈杂声中嘱咐道：“玉奴，你要再去一趟祝府，告诉羽亭兄，这是祝家的骨肉，如果他还是不肯认，你要把二人照顾好，等乐灵回来。”
玉奴重重点头，痛哭道：“大人，你交待的事情，秦公子已经告诉我了……”
死到临头，甄卿从容道：“那就好、那就好。”
甄卿在前面走，玉奴跟在他身后哭泣。就在甄卿要被押上断头台的时候，后方百姓让开一条道路，花君虞抱着琴从轿子里下来，混乱的街市上，才有了一些秩序。
花君虞受过一场牢狱之灾，身子骨每况愈下，强拖着身体来到刑场。甄卿知道他来给自己送行，回身望去：“花兄，你怎么来了？”
花君虞明白是自己连累了甄卿，他有所庇佑，却牺牲了甄卿，他于心有愧，岂能不来。
此刻花君虞的笑容虚弱无力：“甄兄常说我的琴声清澄彻骨毫无渣滓，很是喜欢，我特来弹给你听。”
甄卿笑微微道：“多谢花兄挂怀。”
花君虞缓缓走向断头台，监斩官下座恭迎，花君虞问道：“可否再让我为甄大人弹奏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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