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时节，杨柳依依, 檐下的燕子衔泥筑巢, 这个春天分外有蓬勃生气。皇上刚刚加封了宁王, 三月又恰逢宁王妃的生辰, 在京大员的女眷都纷纷上门恭贺。
五岁的同心跟着李夫人到王府行礼。李夫人出身贵胄世家, 慧眼独具, 嫁了个科举出身的夫君, 当时李学士虽非翰林院之首, 但也年轻有为崭露头角, 与宁王志趣相投，常在一处谈讲学问。然而宁王加封为王之后, 李学士淡泊政事, 反倒有意与之疏远。
李夫人明白丈夫心性，也不强求，自己与宁王妃来往如旧。她将同心打扮得漂漂亮亮，来给王妃请安。
同心小大人似的行了礼，宁王妃招手，“快过来我瞧瞧，是不是又长高了。”
同心过去，被她揽在怀里, 喜欢得不得了, 对李夫人道, “你好福气, 生了这么个瓷娃娃似的女孩儿。”
李夫人苦笑, “您没瞧见我家那小的，一天闹腾一出，真真叫人头疼。我这辈子在儿女上的福分，都花在女儿身上了。”她随口抱怨两句，又夸起宁王妃的嫡子，“昨儿我家修直还说，福哥儿小小年纪就知在学业上用功，是灵心慧质。”
提起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宁王妃脸上的笑愈发灿烂了，吩咐左右，“去看看前头读书散了没有。”
不一时，嬷嬷就引着福哥儿进来，拜见了母亲，又向李夫人与同心见了礼。宁王有意给儿子寻个博学通达的老师，言语中透露过属意李学士，宁王妃借着这个机会，想先向李夫人递个话，便对儿子道，“带你同心妹妹玩去。”
福哥儿应了，笑望同心一眼。同心向宁王妃屈了屈膝，提裙迈槛跟着他去园子。
福哥儿负手走在前头，彼时他也才八九岁，父亲刚刚封王，他还不是世子。园中鸟语花香，还开凿了一条小河，引外头的活水进来，清澈见底。他余光往后一瞥，见同心规规矩矩，亦步亦趋地低头跟着，还有一众嬷嬷和丫鬟在后。
“你喜欢鱼么。”福哥儿冷不防回头问。
同心微怔，不知他何意，还是答道，“喜欢。”
福哥儿笑了，“那就好，咱们桥上去喂鱼。”
“哪有鱼食呢。”同心四下看看，“让她们拿去？”
福哥儿踮脚从梨花树上折了两支，那梨花开得正好，砌玉堆雪似的，他一支递给同心，又对跟着的嬷嬷丫鬟道，“我带妹妹观鱼，你们别跟着，当心把鱼都吓跑了。”
嬷嬷道，“祖宗哎，玩什么不好，小心跌水里。”
她还没唠叨完，福哥儿已经头也不回地跑上桥了。同心生怕落下，忘了仪表规矩，连忙追赶上去，“福哥哥，你别跑那么快。”
福哥儿回头拉她，“小心脚底下。”说着将她的手放在小桥栏杆上，“抓好了，可不兴松手。”
同心点点头，果然听话的抓紧了栏杆，眼巴巴地看着河里游的小鱼。福哥儿捋了一把梨花，往水里撒开，下雪似的浮在水面上，鱼儿们以为有人投喂，都翔集过来。
同心瞧得眼睛都直了，福哥儿转头问她，“想玩么？”
同心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可手还得抓着栏杆，她有些为难。福哥儿伸手提起她的后领，“我把着你。”
同心腾出手来，也学着样子扔了两把，探头往桥下看，看了一会儿就发起呆来，“咱们这不是骗鱼么。”
福哥儿道，“它们懂什么，欢喜一场也是好的。”
桥下嬷嬷又叫，“福哥儿快下来罢，小心吹着风。”
福哥儿充耳不闻，只低头看着粼粼水面上的人影。同心提醒，“她们叫你呢。”
福哥儿这才淡淡瞥了一眼，又转回头，“我不喜欢她们那样叫我。”福哥儿是他的乳名，如今他长大了，每每被人当面这样叫，心中无比别扭。
同心奇怪，“那该如何叫？”她这个年纪对官衔封号没什么印象，日常这般叫惯了，还真不知道他的大名。
“我是说她们。”福哥儿恢复微笑，“你不必改。”
“那我就一直叫你福哥哥。”同心高兴起来，又撒了一把花，方才心满意足地下桥。
从宁王府出来，李夫人带女儿乘车回家，她爱怜地摩挲同心的头顶，“晚上想吃什么。”
同心埋首在母亲怀里，半晌才红着脸小声道，“我想如厕。”
李夫人知道孩子出来久了，在王府又喝了茶水，忙吩咐在外随行的婆子，“叫马车走快些。”
婆子为难回禀，“夫人瞧瞧，这巷口都被堵了，马车过不去。”
李夫人不禁挑帘往外看，只见通往自家府邸的巷子口被几辆大车塞住，车上都是贴着红封的箱子，“这又是谁家。”
婆子悄声道，“自然是郁家，不知又来了哪个亲戚。”
李夫人轻哼了一声。这巷子原本住的都是翰林院的同僚，郁家是新近搬来的，祖上就没出过读书人，在官场倒是如鱼得水，靠拍得一手好马屁。自家架子又大，小京官做得跟宰相似的，三天两头有人赶着车送礼，对外都称是“亲戚”。
李夫人将帘子撂下，外头都是吆喝抬东西的下人，吵得她直头疼，想要直接绕道，又怕女儿等不了，只能在这等他们让路。
正烦着，忽听外面嘈杂中有人吹口哨。同心自尊心强，不肯在宁王府解手，到这儿已经很难受了，听不得这个，又急又羞，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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