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志敏说，你这个人够义气，有水平。维吾尔族学生能替汉族同学挨耳光，说明心里把政治观点看得比民族立场重要。你现在在县委办公室搞什么工作？
“我当翻译。”司马义说，“咱们马上去一个叫伯什克拉木的乡，那是我的老家。”成志敏说，你父亲是干什么的？“农民，真正的农民。”司马义看起来非常自豪地说。司马义就找了一个维吾尔族农民赶了一辆毛驴车送他们，他自己骑了个自行车跟着。姬书藤还是头一回坐毛驴车，哈哈，比坐小汽车还舒服！小毛驴拉着三个人，在乡间土路上跑得很轻快。路两边是高大的白杨林，林带后面是水渠、小木板桥，桥后面是一户户的柴门农家小院，还有果园……他没有想到，这个紧挨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南疆农村，会有这么幽雅别致。“真不愧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呀！”他赞叹起来，然后拍了拍赶毛驴车的那个农民，问道：“解放前能有这么好吗？”农民笑嘻嘻地转回头来：“比这还好！”姬书藤一听，傻眼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看那个农民，一脸的爽朗和自豪。他想象不出这里解放前的样子，他接触到的宣传都把过去说得暗无天日。成志敏倒是一点也没有大惊小怪，仿佛这些早在意料之中，他坐在毛驴车上微笑着，对这些不置可否。
大队的这个会议室兼礼堂，其实是一个大地窝子，挖下去两米，上面搭了个顶棚。里面还挺宽敞，坐满了几十个人。司马义陪着他们从斜坡走下去，地窝子里乱哄哄的，浓烈的莫合烟味弥漫，人声嘈杂。成志敏开始给这些青年农民上团课，他讲十几句话，停下，司马义翻一阵，底下仍然是乱哄哄的，烟味弥漫。成志敏很有耐心，他不管人们听了没有，听懂了没有，就这么一段一段地讲，讲完了翻。
姬书藤坐在下面，透过弥漫的烟雾，观察这些有的戴着羊皮筒高帽子的、有的留着浓密络腮胡子的听众，其中大部分人看不出年龄。那些人没有几个认真听讲的，大部分都在就近交流些什么别的事情。也难怪，姬书藤也听不出什么意思，无非是证明了，今天我讲了，你们来听了。
散会时已近中午，大队安排他俩来到一个尚未结果的果园里，树荫下铺了块地毯；不远处有个灶台，一个农妇正在给他们准备午饭。坐在地毯上，人一下子就放松了，姬书藤说：“我觉得政治，好像没什么意思，你在上面讲得口干舌燥，人家一句都没听进去。”
成志敏想了一下忽然说：“你是爱吃包子皮还是爱吃包子馅？”
“当然爱吃馅。”
“那不结了，包子皮也没意思。没有皮那就不叫包子了，只能叫丸子。丸子好吃不是主食，是一道菜。唱歌跳舞演戏还有你们那个啊啊的朗诵诗倒是有意思，但是那个能当饭吃吗？”
成志敏这么一说，让姬书藤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反驳了。成志敏继续发挥他的包子理论：“这个社会当中千行百业，不管哪一行哪一业，都是馅，没有政治这个皮包起来，就形不成包子，也成不了饺子。中国人为啥最爱吃包子、饺子？为啥过年过节一定要吃包子、饺子？就是这么个理儿。”
“这个包子理论是你发明的吧？我以前从没有听说过。”姬书藤摇着头说。
“我也是瞎琢磨的。”成志敏谦虚起来。司马义在一旁听着，他很少插话。
说话间，午饭备好了，农妇端上来一人一盘面、一盘拌面的菜，三个人吃得挺香。这维吾尔人的农家饭，看起来简单吃起来非常过瘾，成志敏一边吃一边说了一句：“嗨，不错啊，鸡腿粗的拉面有筋道！”吃完了拉面再喝半碗面汤，然后在树荫下的地毯上睡个午觉，感觉也是神仙过的日子。下午，司马义陪着走访了几家农户。这一家是只有老婆婆和儿媳妇在家，家景尚好，儿媳妇衣襟上挂着些装饰。姬书藤凑近一看，有一块是银圆，上面印着袁世凯的像，是块少见的袁大头。
他一时好奇，就指着上面的人像问那儿媳妇知不知道这是谁？儿媳妇摇头说不知道。他又问老婆婆，老婆婆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说她知道。姬书藤心想，这老太婆神啦，今天算是遇到农民里的历史学家啦，太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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