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哪几道墙是一早就与师傅沟通过的，不用再说。倪嘉嘉到的时候，师傅已经敲了半扇墙，屋里都是砖粉，地上的碎石垒到小腿肚高。
师傅是东北人，肌肤黝黑，脖子上挂着条毛巾，汗滋滋往外冒，一开口就是带东北音的普通话，听久了总会让人的腔调莫名跟着他跑走。
倪嘉嘉沿着敲散的墙走了一圈，没吱声，只默默点头，都是长期合作的装修师傅，一般不会出错。任昕跟在她身边，觉得自己就像跟着领导视察工程的小喽罗，瞧倪嘉嘉板着俏脸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看什么几千万上亿的大项目，其实就是敲道墙。
他有些想笑，唇线不自觉地上挑，倪嘉嘉似有觉，扭头斜他。
不得了，领导不悦。
任昕马上收笑，将人拉出屋子，找了个干净地方让她坐着，又转身进去，给师傅递矿泉水送烟。师傅眉开眼笑接下，拿灰黑的毛巾擦擦脸，和他哈拉两句，又抡起重锤，咣咣敲墙。
那动静大得倪嘉嘉觉得脑袋的神经都跟着一抽一抽。
“头还疼？”任昕的声音穿过重重障碍，落到她耳边。
她半闭的眼仍搭拉着：“嗯。”
无精打彩的模样。
“要不咱们先回去吧。”任昕蹲在她身边，像只大金毛。椅子只有一张，没他的份。
“不行，一会要验收，还要结钱给师傅。”倪嘉嘉摇头。半天不到的工量，都是完事了当场验收当场结算，谁还另约时间见面，多耗时。
“那我在这儿盯着，你先回去。”他瞧不得她这模样，她头疼他心疼。
“你？”她又斜他，然后搭拉下眼，没说后文。
显然，她不相信他。
倒不是小看他，只是隔行如隔山，怕有个错漏他没看出来，事后再请人来修补都是麻烦。
“我怎么了？”任昕的自尊心受到一万点伤害。
“没什么。我问你，你学抽烟了？”倪嘉嘉想起刚才他递烟的情景，忽然问他。
任昕把烟掏出来，红色中华，市价四十来块钱一包，里头还是满的，就少一支。
“哪能呀？昨天回家看到我爸扔桌上的，想着今天开工，拿过来敬敬师傅，叫他干活认真些。”
“作死，又偷你爸烟？”倪嘉嘉拍了下他的头，想起初中那会叛逆心造反的任昕，忍不住又笑了。
任昕的个头初中时窜得快，又是校篮球队队员，才初一就已风靡全校，看着像毕业班的娃。那年岁男生都有些中二病，和女生的玛丽苏遥相对应。任昕也不例外，校服不肯好好穿，非要抽一角塞一角，靠在走廊上朝漂亮女生吹哨，躲在厕所里和人偷偷抽烟——很不幸，被倪嘉嘉给抓了。
烟是从倪爸那儿偷的，倪嘉嘉二话没说就踩烂他手里的烟，还没收了那盒烟，也是中华牌的。任昕嫌她多管闲事，推了她一把，她拿着证据扬言告老师告校长告他爸……
两人怄了好多天气，任昕也提心吊胆过了几天，始终没见老师家长来寻他晦气。后来他确认自己有叛逆的心没有造反的胆，去给倪嘉嘉道歉，把自己攒钱买的漫画书，成套的《灌篮高手》都送给她，才换她一笑。
他问她那烟去哪了，她说找机会偷偷塞回倪爸抽屉了，倪爸看到的时候还吼呢，烟怎么少了两根。
从此他就觉得，嘉嘉姨肯定是和他一国的，就像《灌篮高手》里的宫城良田和彩子，她再怎恨铁不成钢，也不会伤害他，而他再怎么蹦哒，也跳不出她的五指山。
这世上的人也有个食物链，他们就是彼此相辅又相克的那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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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只花一个上午就敲完，清理了垃圾师傅和倪嘉嘉结完账就离开。任昕下午有自己的事要忙，不能再陪她，瞧她不停揉眉心的模样又不放心，斟酌来斟酌去最后倪嘉嘉烦了，挥苍蝇一样赶他：“快走，别在我这碍眼。”
语气虽然不耐烦，但其实没多少杀伤力，糯米团的脸皱起来还招人疼，任昕蹲在她身边，一边揉她的头，一边道：“嘉嘉，要不我送你回家，你别去花市了。”
“姨”字又给省了。
“下午有货运来要人接收，妮妮没空，只有我顶着。你别婆妈了，我没事。”她眯着眼眸看他，头疼让人软弱，连带着任昕温柔的模样也格外入心，他宽广的肩膀守在身边，似乎就是为了让她靠下去，她不知怎地就像小时候般捏捏他的脸颊，问他，“你同学什么时间到？”
任昕回F州是作先头部队调查这儿的市场，这段时间他没事就开车把各个地段都逛过一遍，拍照、研究客流量、琢磨客户群体……晚上整理分析资料写调研书，并非外人表面上看的那样无所事是。这段时间他住在她家，已经好几次她夜里睡醒出来，看到他还窝在电脑前对着文档研究资料，一边打呵欠一边喝咖啡，冲着他这份干劲，倪嘉嘉都觉得自己要支持他。
任爸却总嫌他每天逛大街简直就是游手好闲，其实并不，他在很努力地做他想做的事。这两父子都倔，都不肯听对方说话，当年报高考志愿时就是这样，倪嘉嘉觉得他们需要深入沟通一下，可惜没有合适的契机。
这几天他调研结束，又写好可行性方案，发给在S城的几个合作伙伴看了，都觉得不错，所以约好时间他们过来亲自看市场，飞机抵达的时间就在今天下午。任昕要去机场接人，还得安顿他们，一顿晚饭也逃不掉，所以他没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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