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春顺着原路,返回封夫人卧房外。站在门前,转着圈四下观察。
通到这里的,除了刚走过的这条主路,屋侧另有一条小径,蜿蜒曲折,十分幽深。
莫非,这就是……
离春踏上幽径,顺着走去。道路两边,不是房屋的后墙,就是种植的花木,把行路人挤在中间,极是狭隘。
再往前走,忽然房屋一闪,花木一稀,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一间朴素的小屋,门口搁着两捆柴禾,旁边扔着一把斧头。与这屋子正对的,是触目惊心的一口水井。
果然!
离春对井一笑,退回曲径中。抬头左右看看,深吸一口气,厉声惨叫:
“来人哪!!救命啊!!”
叫过以后,咳咳发烫的喉咙,随意靠在墙壁上,不时往小路两端寻个几眼,默默等待。如此半晌,全无动静。
离春支起食指,轻轻敲打脸颊,心里暗暗揣摩:
地处偏僻,再有这些障蔽,加上奴仆稀少,若真如红羽所言,死者被人从卧房追杀出来,纵使呼救,也是无人听到呀!
把身子从墙上撕下来,掸掸衣衫的尘土,径直走出去,来到井边,扒着井口往里看。
井水微微波动,左脸爬着一块胎记的倒影映在其中。望着微缩的阴暗影子,离春神色一讶,顺手拎起井沿的水桶,扔了下去。桶连着绳子,带得辘轳转了几圈,击碎水底的人儿。
离春扶着手柄,慢慢把桶吊上来。摇到中途,忽然停手,紧皱眉头,若有所思,连柴房开门的响动,也听而不闻。
门里走出一名壮硕男子,边搭着话边走过来:
“你是新来的丫鬟吗?打水啊……这桶怪沉的,我帮你吧。”
说着接过把手。
水桶很快升得触手可及,男子俯下身,一手就提起,顿在井沿。这时离春回过神来,转头看去。那人本站在她右手侧,只见清新秀丽的半边脸。可现在,整张面孔都看在眼里,笑容还来不及收敛,就急急后退,却忘记手里还抓着水桶,立时被这重量拉得直往地上坐去,满满一桶水全泼在身上,变成落汤鸡一只。
浑身精湿虽然狼狈,却丝毫不掩其英挺俊朗。眉宇间藏着些许憨态,倒是一副老实样。这种“一看便是好人”的面相,旁人或许向往,但生在这不俗的容颜上,简直暴殄天物。
男子手脚并用,向后搓着,惊恐盯住离春,闽南腔愈加浓重:
“你……你是……”
离春忆起这里是凶案现场,又有鬼怪传说,便猜到他在恐惧什么,淡淡道:
“我是人。”
男子咽下口水,喉咙滚动,态度犹疑:
“可是,府里没你这样的人。”
“我家住城西乱神馆。”
离春自知相貌特异,哪怕言尽于此,对方也应该猜出自己身份了。果然,男子面露喜色,从地上爬起,站得更靠近些,衣服还在滴水:
“这么说,你是离娘子了?你怎么会到这里?”
“你家小公子邀我来的。”
“亦然吗?他真是知我心意,这么快就去请你了……”
“心意?原来,我有幸接到这笔买卖,倒是莫成你举荐的功劳?”
“这个,”莫成忙着拧干衣袖,拨冗笑道,“也不算是。当日发现夫人躺在井边,听官差说人已死了,就想起她在我困难时收留我,待我恩……什么山,总之是有恩,一时悲伤起来,就跪在这里大哭。也许是那时,顺口说出的一些话,让亦然听见了记在心里,就是这样了。我也没有真的去和他提什么乱神馆,你不用谢我啦。”
“既然是为死者嚎啕,又与鄙馆何干?”
“因为,”莫成低头,闷声悔恨道,“夫人是我害死的。”
离春双眉一拧,眼神更加阴寒,正要开口,莫成却紧接着捶胸顿足:
“这井里有鬼,我明知道的,明知道的。就算老爷不肯,假如我死命劝说,兴许他就听了,那样夫人也不会惨死。都是我胆小怕事,不敢坚持……”
“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莫成凑上来,压低声音,小心翼翼,“我听坊里的邻居说,这房子以前的主人,是一位美貌富有的小姐。她很有才华,也十分痴情。到了待嫁年龄,遇到一名落难的清贫书生,便恋上了他。那书生志气颇高,坚持先立业后成家,发誓没有功成名就时,绝不娶妻。小姐听了更加欣赏,虽然已经以身相许,但并不逼他立刻迎娶自己,还拿出不少钱财,供他考取功名。书生赴考时说好:放榜前先住在外面,金榜无名,就不踏进家门。小姐答应了,可是当年的名单中,却没有书生……”
“就这样,小姐开始了年复一年的等待。”离春眼睛眯起,百无聊赖,“但榜上始终没有出现那熟悉的名字。直到某日,她在街上看到一支官员出巡的队伍,车上锦衣华服的人,正是她日夜思念的未婚夫君。与人一打听,才知道那年赶考当日,他邂逅了中书令之女,当即被招赘为婿。仗着岳父的势力,不用通过科考,直接进入朝堂……是不是这样?”
莫成困惑摇头:
“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难道,他家老泰山,并非中书令?那又是六部九卿的哪位大人啊?”
“你根本说错了。那小姐确实一直等他归来。一次上街买胭脂,见旁边一家店铺换了东家,正吹吹打打重新开张。而被围在道贺人群中,抱拳行礼的,正是那书生。她惊讶万分,拉住他怎么都要问个清楚。原来,他根本没去科场,而是卷走小姐前前后后给他的那些钱,去作了生意。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经商才能,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了万贯家财的富商。书生说:‘我真的不是有意骗你。最初确实想考状元,也愿意娶你为妻。可自从住进你家,由肮脏的布衣换成丝帛的衫袍,外面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我便想——这钱财会不会比定国□□,万古流芳更为重要?正在我心智混乱时,你偏偏摆出那许多金银,要我拿去考科举。当下,我便动念……其实,我也不愿离开你,只是与你一起,你必然斥责我胸无大志,不允我去探寻财路,所以,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我真心爱过你,但与孔方兄相比,我更爱它。’小姐听后,黯然回到家中,把华丽的衣裙脱了,珍贵的饰物也摘了,就穿着纯白里衣,披头散发地,投了这口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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