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地道别杜公子,往医院外面走。和我一起来的警察迅速跟上,变相地提醒,还有一场询问等着我呢。
回去的路上,心情说不上“坏”,但绝不能称为“好”,正想找个人给他点难堪。何警官这个人我一向看不顺眼,当然首当其冲。迁怒于他我真是一点思想斗争都没有。
到了旅馆,刚要接受询问,我就倨傲地提出“本人对这个案子有一些自己的想法”,申请说给他们听。旁边的警察暴跳起来,似乎要让我“老实点”。何警官冲他一摆手,倒乐于听我说。
我努力地回忆,尽量按照杜公子和我说明的那种顺序阐述,省得一改变弄出纰漏。在适当的地方,再插进“镜面反射原理”。如果单纯的推理还不足以震慑他们,那么加入理论性的东西,无疑会让我的结论更加掷地有声。
他们一开始不以为然,但后来就全神贯注地盯着我看。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这样关注,我的右手居然紧张地颤抖起来。我使劲捏捏拳头,依然不能制止。为了掩饰,我索性把它藏在外衣兜里,一把攥住一直随身携带的介绍信,果然更有镇定作用。
终于吐出最后一个字,我的手指捻着那封信,蓄势待发。求你了,快说“不信”!再讽刺我两句!我才好拎出信来表明我的身份。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何警官表演尴尬了。
他注视着我,出人意料地,忽然笑起来,手撑着桌子起立:
“从北京来协助调查的?石局长有没有给你什么文件类的东西?有的话,就拿出来吧。”
我瞬间呆住,化主动为被动地交出信。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盼到了,杜公子出院的日子。我早定好了火车票,就在今天下午。虽然赶了点,但这个城市,不是绝对必要,我是不想继续呆了。
明明是急不可待的,我却停住脚步,不愿意进门去。什么原因?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怔怔地望着医院的大门。
一阵风吹过来,旁边的树“沙啦啦”地响。我心里一紧,重重地咳嗽一声,踩上台阶往里面走。
身边有人死了,就一定要非常难过吗?一开始不一定,顶多是茫然。因为“死亡”不过是两个字,不会带起任何情绪。直到你把它的意义扩展成“再也见不到她,听不见她说话,看不见她笑”,你才可能会有点感觉。
但是,不是每朵乌云都会下雨的。同样,也不是每种哀伤都可以哭出来的。
真的可以爆发的情感,过后就能当个里程碑,毫不留恋地跨过去,再回首也许还是段宝贵的经验。对,就像下雨,过了那一阵,自然会天晴。
而爆发不出的,更像是风。它在身边盘旋不去,却永远不会引人注意。但你偶尔会毫无理由地抑郁。也许在很多年以后,某次触景伤情时,才恍然找到困扰人许久的心情的来处。
我保持着自嘲的笑容,来到杜公子病房紧闭的门前,正要进去,忽然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你就是‘他’吗?”
谁?声音很难听,又很熟悉……何警官?!
“我是……谁?”不解地反问。
“他们怎么称呼你?‘X君’,对吗?你叫什么?”他停顿,大概在看病床上的牌子,“杜落寒?!这名字真奇怪,不过,我也算听过了。”
“什么?”
“你不知道?你的名字和基本情况可算是机密呢。我曾经在石局长手底下混了一年多,才只知道你的姓。”
虽然我看不见里面什么情形,但是……这人怎么一副没好气的腔调呀?
“你以前在北京工作?对不起,我……”
听声音就知道,杜公子又在陪笑了。还笑?听不出人家什么态度呀?
“你当然没听过‘何鸣’这个人。一个刚毕业就分到局里的大学生,就算学的专业是刑侦吧,也还没到和你直接接触的资历。再加上呆的时间短……”他“哼”出一声,“即使能继续留在那里,我也不屑。”
他停下,可能在等待对方答话。很久没有声音,就接着说:
“因为环境不好,胳膊肘往外弯成习惯了。局里坐着一堆人,他不用,反而信任在外面不三不四开保安公司的小子。我就不觉得姓唐的那家伙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局长……”
他说的难道是“先贤保安公司”的唐尧?如雷贯耳呀。
“让你找个机会和他练习,是吗?项目是枪法和拳脚?”杜公子失笑出声,“这事儿我听说过。不公平的比试,你不必介意。”
不公平?什么意思?
“你不用说这种话。我是当事人,是不是公平,我比你更清楚。结果我不在乎,虽然搏击是我接受训练时的强项,但是我学得最好的,还是调查和侦破。问题是,关于一个案子,我说出点什么,他们从不立刻听,总要耗着,一段时间以后再照办。开始我以为是人拖沓的本性作祟,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在等一份外来的结论。行动一向以它为准,即使和我先前说得完全一样,被相信的也不是我。就盼着有一天,我的想法和那结论出现差异。终于让我等到,然后我就调到这儿来了。”
局里的情况,我也多少了解一点。所谓“外来的结论”,来自杜公子吧?原来是标准的学院派和实践派之争。至于“差异”,推理有出入是常有的事,问题是谁比较正确呢?其实……是不是……他某次和杜公子意见相左,最终证明他错误,因为工作失利,判断失误才被贬到这里的吧?惩罚也许重了点,但我打赌石局长不喜欢他。如果这种脾气的人是我的下属,我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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