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府,一下子萧条起来,渊见整日卧床静养,不见外客,王府里的大小事务统统交到大总管福荣手里。底下的家人们人人自危,噤若寒蝉。主子这次得罪的,可是当今国母。谁知什么时候就被人拿来大做文章,治一个欺君妄上的罪名?所以气氛低迷得很。
我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恰恰相反,这种类似行将大难临头,人心惶惑,树倒猢狲散的沉滞氛围,于我而言,真是再好不过。
这日,长夏将尽,秋风渐起,渊见的伤口已经愈合,可以不用人搀扶,自己在庭院里散步片刻。
我坐在廊檐下,看着他闲闲地沿天井里的花圃慢慢行来,心情格外优游自在。如果,他能这样,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什么也不操心,只吟风赏月,也是好的。
可是,我也知道,如果不给他一些事情做,长年来他紧绷的神经一松,又生无可恋,那才糟糕。
所以,呵呵,这样的机会,可以让我一试翻云覆雨手,怎能错过?
“渊见,呆在府中好无聊,我们偷偷溜出去玩好不好?”我把玩腰间的玉佩。
这玉佩,是上等暖玉,一面雕以迦腻色迦像,另一面是以梵文镂刻的名字:Kaniska。是那日我睡醒时,已经系在腰间。对上我询问的眼,渊见只是笑,说,这是优罗难留给我的。
优罗难啊……
我没有追问,或者,一直萦绕在我心间的疑问,已被这一块玉佩,悉数解开。
“傩”者,佩玉之傩也。“迦腻色迦”者,佛教护法名王也。
微笑,我眯着眼,等渊见答应我。
他微微摇头。“嫌王府里闷了?我还以为你随遇而安的功夫已臻化境了呢。我若和你溜出去,倘使墨慎来了,我不在王府的事,是瞒不住的。你如果实在无聊,想出去玩,我安排内侍陪你。”
我点头,并不逼他陪我去逛花花世界。榆林关那一次,已经是很美好的回忆。
“拿来。”我伸手,手心向上。
渊见迷惑地以漂亮的眼看着我。
“银子。钱也。”我朝他霎眼。“你王府里的丫头小厮按月还有例银。偏我只是王爷你的客人,来时两袖清风,哪里有钱到外头花天酒地?除非把屋里头值钱的拿了换银子花。”
他听了,愣了须臾,然后朗笑。
“顽皮。我最初怎会认为你清冷疏离呢?”菲薄的唇边荡漾开浅浅笑纹。“你先换了衣服,我着福江把银票给你送过去。别走正门。”
我站起来,跑过去,轻轻拥抱他。
“等我回来,带点心给你。”
渊见露出清澈笑容,宠溺地太息。
早些回来。
在我转身跑开时,他淡淡的叮嘱,随风传来。
京城,天子脚下,果然繁华鼎盛。
市集上人来人往,街巷两旁是店家摊贩,地段差些的,多是时新水果蔬菜,农人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多出来的,便挑来贩卖,挣些零散花消。再向前,沿街卖的多是布匹米粮等日常用度所需。过了两道牌楼,便是所谓的闹市了,整个京畿的达官贵人、富庶人家,都到这里来购置物品,闲暇还可以到酒楼茶肆戏园子里消磨时光。
我穿着普通杭绸裁制的衣服,样式简单,只是做工精致,细节上十分考究,襟口以黛青丝线绣着一溜祥云*字纹,长袍下摆处以同色丝线绣着一株怒放的菊。腰间挂着一只荷包,玄色底子暗金色的花纹,是福江替我系上的。渊见也有一个类似的,我记得。
这样简便的儒生打扮,走在人群里,十分的惬意。看见感兴趣的商铺货摊,便伫足停留片刻,将喜欢的物件拿在手里把玩一会儿。倘使中意,也不讨价,直接买了。若不,饶是老板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动摇。
渊见派了一名内侍和一名死士打扮成随扈模样,跟从我,保护我。到了市集上,转眼就沦为拎包的小厮了。
眼看太阳慢慢升至头顶,放射光芒,我回头问两名跟班。“累了罢?左右是出来玩,索性玩个痛快。先找家清净的饭馆把饭吃了,然后找乐子去。”
这长夏虽逝,但太阳的威力仍不可小觑啊。
我一言既出,可把两个随扈吓坏了。
“主子……”
我只是淡淡挑眉,这京城的热闹,我可才只见识了十之一二呢。
“是,小人遵命。”大抵渊见在出门前曾吩咐过,要让我玩得尽兴罢。
恰巧,前头有间酒幡招展的酒楼,我信步踱过去,抬头一看,乌底金漆的匾额上书:蓬莱居。心间一动。在榆林关,渊见和我住的客栈,买首饰的珠宝店,字号都是“蓬莱”呢。看起来,这“蓬莱”涉足的生意十分广泛啊。
在蓬莱居吃饱喝足,我走出酒楼,两个随扈尽忠职守地跟在我身后。
走出去没多远,忽然有人自一旁经过的马车上跳下,拦住我的去路。
我那两个跟班万分警惕地闪身挡在我前头。
“这位兄台,在下没有恶意,可否借一步说话?”一管温润好听的声音,淡若春风地问。
啊,为什么总教我听到这样让人无法拒绝的优雅声音呢?让我连一点抵抗力也无呵。
示意两名随扈退开,我循声望去,什么也未来得及注意,却不期然,落进一双狭长深邃,带着诚恳与润雅的眼中。
“不知兄台拦住在下,所为何事?”我微微抬头,细细打量。他穿着简单的灰衣,一副儒生打扮,头发绾成髻,以墨玉簪束着,唇边有极浅的笑纹,将一张脸染得,竟似连眼中都带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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