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贴
自我来黄州——我是坐汽车来的,穿着旅行的鞋,此时,它叫黄石。此时,它面目全非,再难寻所谓旧日的痕迹。
除了这种阴郁,这种连绵的雨
除了,时时翻腾起来的吁叹,它那样古典,难以位移
三年了。三年,我移植到石家庄,气味和阴霾之城,怀有——或者说,空怀有
三年,时间总有种冲刷的力量,它取走骨骼里的钙,铁,却把诸多的空洞和无聊留了下来。在黄州,那个苏子,甚至患上灰尘的疾病
他的病,就像石头,不,这是个相对拙劣的比喻,更确切点,应当是
生长的树。三年之前它还是种子,如今这么葱茂,盘根错节,在心和肺的间隙里纠缠,勒紧
将它们挤压到麻木。
那双旅行的鞋,里面藏有过去的沙子,在雨水中,它开始膨大
年年欲惜春。春去——二十一世纪的春天越来越短,伴随着冷,和突然的黄沙
沙尘会占去春天的三分之二,它阻挡的不只是光线,还有
夏天漫长,冬天漫长,它已经形成共识,同时成为习惯。我们学习适应,学习在水中做鱼,在火中成为石头,在酱缸中成为醉生梦死的蛆。学习在噪音中钝化自己的耳朵,学习见到触目,也不惊心。
牢骚太盛,只会坠断自己被伪劣食品腐坏的肠子,周围都是看客
大声的呼喊就像来自外星的闹剧。春去,春去的特征是有苦味的雨,它散漫,落下,携带着种种不明的杂质
三年了,一生,有多少的三年值得挥霍,它用来,用来
接受,接受,接受所有生活的给予,无论好与不好,美与不美;
服从,并且帮助他人服从,出自于“真实的善意”……我来到黄州,穿行的汽车在雨中颠簸
像另一艘濛濛水云里的渔船,高速路的对面,恍然,是宋朝,是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此刻的贫困很不物质,我大腹便便
身体里充满着多余的油脂。
此刻,我们的贫乏似乎更甚,那么多的脚趾在路上行走,那么多的匆忙,那么多,走动的肉。云层越压越低,邻座的老板说着显著而无耻的谎言,不躲避车外的雷声
他旁若无人,金钱的支撑让他足够肆无忌惮。满脸痘痘的男孩在游戏中迷离
他化装成英雄,把阻挡的怪物一一杀死
而前面的女孩,长发盖过右耳的疤痕,专注于铃声清脆的信息
——我来到黄州,一路的表象足够形成涡流,吞没雨中的小屋,或者更像渔舟的汽车。
此刻的贫困在于,稼轩家的孙子,已将所有的诗集,都卖给了纸浆
……现在,我使用电脑,打字,不会在标为小四字号的文档里,把字越打越大,变成小初或者大一
不可能写出苇杆的状态,不可能,“也拟哭涂穷”,直接在纸上写出当下的心绪。
它规范,僵硬,一幅呆板的样子,没有个性。
至于君门和坟墓,它们处在两面,合成手上翻来翻去的镍币:它被一次次抛起
用来计算可能的命运。难道真的需要计算?如此这般,日复一日
在日复一日的平庸中变老,剃须刀和染发剂仅仅维护着一种掩饰的假象
就像地产市场上的泡沫。我来黄州,目睹着平滑的日常,就像是对石家庄的复制
或者所有城市的复制,所有面孔的复制
我在那场雨中,撑着伞,它并不能阻隔住冷,冷漠,以及阔大的虚无
放弃对虚无的追问,我不会因此减少一毫克的重量
我还会行走,从陌生到陌生,直到把陌生变得盲目而厌倦。
是的,我不曾到过天堂,尽管怀里还有小小的火苗;是的,我不曾……
但我来到了黄州。
人来人往,车来车往,黄昏的黄浸入到寂寞难耐的沙洲,在河边,我将一张纸片交给火焰,交给有炽热感的燃烧:那么多的脚趾在路上行走,那么多的匆忙,那么多,走动的肉。
我汇入到他们,决定,不向后看。
死灰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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