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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决定去把大娘接回来。我们不能让别人戳我们的脊梁，我们不能无情无意，父亲让我叫上四叔，强子，带上两天的玉米面饼——然而，四叔却去不了，他不知吃了什么坏东西。“那就就就就再再等两两天。”父亲也跟着长出口气，他把母亲织的棉布兜扔给我，然后拿出纸片和烟叶，给强子哥哥卷烟：“这这这个老四，唉，真真真是。”那个时刻，父亲的面容有了些舒展，“听听听说鬼鬼子都都都打到到灯灯灯灯明寺了？”
强子哥没接父亲的烟。他说不太清楚，好多的消息都不可信，反正很近了，马上就要打过来了。没几天太平日子过了。“二叔，我家还有事，我得走了。下次去找大娘你们自己去吧，说不定也不在那里了。我娘头痛，这些天更厉害了。”强子走得匆匆，快得有些异样。
然而接大娘的事一拖再拖，四叔和我父亲总是凑不到一起，等他们到一起了，四叔提议，还是要强子一起去，一是我们去怕找不到大嫂，二是别人会不会以为我们就到外面转一圈儿，根本没找大嫂就说找不到，那样就洗不清了。对对对对对对。父亲点着头，他和四叔之间很少有这样的默契，我被再次唤来：去去去找你你强强强子哥。
我不想去。强子家离我们家很远，而且到强子家要经过一个深胡同，那里刚吊死过一个人，棺材还在，二哥说从他记事起那条胡同里已经吊死过三个人了，被吊死的人鬼魂是进不了阴间的，只有再害一个人，说动了他，让他自己上吊，前面的鬼魂才能得到解脱，转世投胎……二哥说这些事的时候总用一种很平静的语调，可因此，也更显得可怕。我这一生，经过了战争，土改，解放，文革，从北方到江南，生生死死见得多了，但胆小也紧紧地跟了我一生，有时遇到些什么事，我就想，如果是大哥他会如何如何，如果这事让二哥遇上，他又会如何如何……对同一件事，他们的处理一定是不同的。二哥，也是一个胆小的人。我们的胆小是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也许这份继承更为久远。
我不想去，在院子里转了一下然后回屋里又待了一会儿，我有意磨磨蹭蹭，小心地表现一点儿自己的不情愿——父亲也没有再催促，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去的事，大伯和早夭的三伯，听来的战争……院子里，我们听到了一阵特别的声响，并不是很清楚，就像春天里远处的雷——父亲支了支耳朵，并没在意，他在和四叔继续，突然大哥跑进了院子，他跑得面色发白，气喘吁吁，一边挥掉脸上的汗一边把夹在大口喘息中的字吐出来：“日，日……日本……鬼子……打，打……打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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