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半夜,床帏前还挂着一盏灯。
霍遇将玉骨膏细细揉抹在她背上,这丫头真是生了一副玉骨雪肌,半点都碰不得。
卿卿趴在床上,泪眼婆娑。银牙咬碎,也不得上天悲悯。
她吸了把鼻涕,带着鼻音道:“我无事,王爷早些休息。”
“你这般不愿见到本王,本王却巴巴地把你带在身边,为你也做了许多不该做的,我原不该和一个妇人这般计较,可你总是令我恼怒。”
“你是个聪慧的女子,怎么就不懂本王心意呢……我霍遇原也不是什么天生的王侯,若不是世道遭此变故,哪轮得到我染指你孟三姑娘?你孟三姑娘也是有骨气,宁住消香坊那风月地,也不愿在本王这里求富贵命。”
他特意加重“消香坊”三个字,令卿卿如遭雷击,如巨石砸落,如洪水席卷。
他知道了此次逼他征讨孟束是孟家人所为,又知道了她与消香坊关系密切,那么他还知道多少?
玉骨膏的凉意渗进心头,她实在没了主意。
“我对卿卿的心意一向光明磊落,何不是将你做祖宗一样供着?你倒看看换个旁人朝我冷脸相对,动辄动手,是什么下场?向我献媚的女子不在少数,可十多年来还未有人叫我动过心,北邙山惊鸿一瞥,才知这十多年来原来都为了等卿卿长大。我对你……总是不忍心的,且别说我未曾动手杀你父兄,就算是我动的手,我若铁了心要你做我女人,那也没有你转圜的余地,我霍遇气量小,能纵容你的只有这么多了。”
这番话说给大多数女人听都会动容,可卿卿究竟是卿卿,她一副柔肠已被他冻结成冰,再也不会化开。
今夜霍遇着实在她这里积了欲望,可她是那样狠心的小女子,这时若再伤她,只怕她立即翻脸。
若是在永安府还好,至少那里有她的人在,她负气了还能出走来气自己,若在这处负气离开,只怕她得被外头的狼叼走去了。
霍遇掩住她光洁的背,吹熄床头的灯火,躺在一旁。
他的手覆在卿卿交叠的手背之上,她的手也是绵绵无骨般柔软。
这样脆弱易折的小女儿当初是如何在他箭下活过来的?珲邪山到永安府的千里路程,她又是怎么走来的?
霍遇这夜并未久眠,三更天,又穿了衣服出去。
他一出去就是一个时辰,卿卿一夜假寐,察觉枕边空荡,披了衣服起来,端坐在床上。
霍遇归来时仍是黑天,一回来就看见她盘腿坐在床边,床头的灯火在她脸上映下温暖的眼色,仿若画中美人。
这些日子习惯了她一身假书生打扮,眼下的模样,可用妩媚多姿来形容。
也不知在永安府中是有人有意为之,还是真有人为她容貌赞叹,隐隐可闻这位深受陛下青睐的新任郡主的美貌。
他怕衣裳上带着寒气沾染给她,刚一进门就脱了外裳。
这时只见她步履稳重,款款而来,替他将衣服工整地叠好。再过一片刻,一双盈盈小手交握在他腰前,温软的身躯贴上。
饶是风里来浪里去,阅尽千帆采尽群芳的他也怔住了。
“你这是何意?”他语气冷冽。
卿卿依偎着他宽广的背,咬着唇,那里破了皮才道:“王爷去何处了?”
“怎的,担忧本王去害人?”
他在女人一事上向来没什么定力,从来不肯委屈自己,现下软玉送上门来,不死在温柔乡里不算英雄。
他走了一个时辰,卿卿却想了一个晚上。
若他已经知道了二哥的存在,若他此战功成,回去之后永安府局势必定还得再变,他要秋后算账,消香坊和谢家都逃不过,她也逃不过。
她终究没什么硬骨头,便先跟他虚与委蛇一阵子,他回不去最好,他回去了看在她温顺的分上也许不会追究什么。
她切身体会了这个男郎的无情,此前二哥便已经分析过,如今秦家有新兴的势头,为诸方势力所追逐,霍遇若想坐稳军部,离不得稳定的军需供应,薛时安有粮有马有钱,霍遇还不会傻到与他为敌。
若他有意和秦家交好,卿卿知道自己是横在其中的结缔。
霍遇做不出为美人弃大业的事来,到了那日,只能是牺牲她了。
她不想再受利箭之痛,不想再受任何身体上的折磨。她也不知道怎么令他信任,怎么示好,就当他是久久未归的父亲兄长般撒娇卖痴。
这一瞬,仿佛这个宽阔又温暖的背真的是父亲的。
“我独自一人……有些怕。”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是不成立的。霍遇也不会信,她可以一个人拖着野猪下山,可以下蛇窝,可以和孟九单独待在荒野茅舍中。
当年那个不足八岁的小小亡国女带着一个婴儿爬过瑞安城的尸山血海,平安活到今日,本身已经不可思议了。可她的语气又是那样真挚,还带着哭腔,仿佛真是谁家受了伤的小女儿。
卿卿想着这话是对父亲说的,眼泪便止不住流出来,全都浸在了他的背上。若父亲在,怎么舍得让她掳掠,被人毒哑,被人掐得满身疼痛?
她曾经也做过高门贵女,她们孟家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她的父亲是大司马,是丞相大人,接受着朝野内外的叩拜,就算是天子也不敢动他们孟家半分。
他霍遇,又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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