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窗外的冬雪飘飘洒洒地飞进来，与烛火擦肩而过，落在重重叠叠的帷帐上。
越来越多的雪飘落在这里，但是他们很快就消逝了，融化成了一片水渍，慢慢渗透到帷幔中，滴在床上孩子的面庞上。
这是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孩子，看得出来应该是一个很娇贵的少年，漂亮，矜贵，五官精致透着一股疏离。
万籁寂静，但是这孩子睡得并不安稳，他死死地皱着眉头，额间渗透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啪嗒”窗上的支架被纤细的手握着拿了下来，小窗发出吱呀一声轻轻地合下，隔绝了无边夜色里漫天的大雪。
她挑开香炉里的灰烬，剩余的檀香木开始继续燃烧，精致镂空的金香炉还升起缕缕烟气，飘过明灭不定的烛火萦绕在白衣女子的身边。
她走到书桌前，低下身子勾成优美的弧形，吹灭了烛火。
烛火灭后，飘起一丝丝烟气，和檀香混合在一起，朦胧了女子的眉眼。
只借着雪地反射在窗纸上的微光，依稀可以看见她的身姿容颜。
飘飘渺渺，不似真人。
门前漏斗声声响，应和着风声，只觉得万籁俱寂，那女子就立于案台前，似乎要守着那少年一整晚。突然从门外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声。
“虞姐姐，虞姐姐！”随即探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一根独辫立于头顶随着动作一翘一翘上下摆动。
“是明瑞吗？”女子门口招了招手，柔声道：“进来吧。”
“虞姐姐，我是明慈，不是哥哥。”小萝卜头瓦声瓦气地纠正虞絮的错误，“哥哥已经睡下了。”
“嗯，是姐姐错了。”女子看着小明慈，言语中愈发柔和几分，又道：“既然哥哥已经睡下了，那小明慈来此所为何事？”
“姐姐，虞怀哥哥修书说此番前来要拜在重山门下。此书信乃三日前于闽川寄来，以虞哥哥的脚程，如今怕是两三日便要到了。”明慈一字一句地慢吞吞说道。
本来以为这女早已经丧失七情六欲，就好似得道成仙了一般不会笑，可她现在到底还是笑了，她笑道：“且待明日收拾间客房供小怀暂住几日就是。”
至于为何不是长住下来，大概是因为做姐姐的都知道自家弟弟是个什么样的纨绔模样。
“知道了，姐姐。”明慈应了声，停了片刻见虞絮没有什么吩咐，便道：“姐姐，明慈告退了。”
“去吧。”
明慈抬脚出了门槛，回头看了看。
微光模糊，床上躺着地少年和案前立着的少女之间仿若有万步之遥。
青黑色的小珠子自半空中落下，被一双小小软绵绵的手轻巧接到后再次被抛向空中，升上去又落下，上去又落下，如此循环往复，不知疲倦。
一旁战战兢兢地立着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一身打扮看起来应当是管家仆役之类的。可是他的心思全然不在主子身上，一双昏花老眼只顾着盯着一上一下的珠子瞧着，瞧着珠子的神情仿佛是在瞧着身家性命一般。那急切的目光好似在恳求珠子停下来，安安稳稳地呆在盘中。
任谁被这样地眼光一看，估计也是失去了兴味。
然而，玩珠子的人依旧兴致盎然。一上一下，忽高忽低，珠子是死物不知疲倦，人是活物却也不知疲倦。
终于，啪嗒一声，珠子一时间没被接稳，划出优美的弧线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四分五裂。
青黑色的珠子内部却是血红色，阳光照得通透，还有几分妖冶。
那老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嚎啕不止，嘴中直喊到：“主人，老奴有负主人之托。老奴罪该万死，万死不辞。犹记得年少时，众人皆厌我，畏我，欺我，辱我，唯有主人不计前嫌，待老奴如亲弟，诸多信任加身。后更是不计老奴垂垂老矣之暮年，嘱咐老奴看顾公子。可如今，如今……”
这老奴越说越大声，越哭越悲惨，一开始还只是趴在地上呜呜哭咽，用手抹眼泪，后来就直接把脸埋在地毯上，几度哽咽不能语。
玩弄着珠子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肉嘟嘟的小手掏了掏耳朵。小小地嘟囔着一声：“什么破东西!生生坏了本王的兴致。”
言罢，目光转向躺在地上伤心欲绝的老管家，叹了口气道：“年伯，你起来罢。”
“公子！”年伯一听见这话，立即就爬了起来，身手利落，看起来身姿依旧。
接着他一张老脸直接凑到少年的面前，速度太快，快到眼泪近乎飘到了少年的脸上，少年堪堪向后避开，嫌弃地推开他。
年伯立即摆出一副受伤的神情，幽怨地看着少年。
少年翻了个白眼道：“年伯，只要你不凑这么近，本王还是不会嫌弃你的。”
“还有，你能不能每次都把你和父亲之间的那点破事说来哭？你自己不是都说了是父亲诓你签的卖身契嘛，你有那么喜欢他吗？”
呵，二十年前威震八方的年化高年将军，身先士卒戎马一生，边疆之地哪里未曾留下将军的血水。就算一生大败过一次，但又不是叛国，丢了帅印也不至于众叛亲离。什么兄弟情深，不过是拿来教训本王的托词！
少年暗自撇了撇嘴，这老贼！狡猾如斯，怎么可能真的是被诓来的！只有可能是仰慕父亲才呆在端王府，可惜，父亲不喜欢男人，然后他就将一腔深情化忠诚，守护于此。怪不得，他总是端详父亲的画像，怪不得，他从不与母亲会面，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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